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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呵,美好的日子

    呵,美好的日子

    塞缪尔·贝克特

    第 一 幕

          [一片枯焦的草地,中间鼓起一个小土丘。土丘的左右两侧和靠舞台前部的这边都是缓坡。后边和舞台平面成陡坡。布景极其简单而对称。

      

        [光线刺眼。

      

        [背景逼真,很陈旧,呈现出光秃秃的原野和没有云彩的晴空在远处相交,逐渐消失。

      

        [温妮埋在土丘正中,一直埋到腰上。她年纪五十岁左右,风韵犹存,好看的金黄色头发,胖胖的身段,裸露着肩膀和手臂,连衣裙的上身部分领子开得很低,胸脯丰满,戴着一串珍珠项链。她在睡觉,两只胳臂放在土丘上,头枕着胳臂。在她身旁,左边有只大黑口袋,类似手提包,右边有把女式小缩骨阳伞,伞柄收进去了,只露出钩形把手。

      

        [她的右后方,威利躺在地上睡着了,身子被土丘遮住。

      

        [长时间沉默。一阵刺耳的铃声响了,持续五秒钟,停止。温妮不动。铃声又响,更加刺耳,持续三秒钟,温妮苏醒。铃声停止。她抬起头,望着前方。长时间沉默。她挺直身子,双手平放在土丘上,头往后仰,凝视天顶。长时间沉默。

      

        温妮:(凝视天顶)又是神圣的一天。(略停。把头收回,竖直,望着前方。略停。双手合十,举到胸前,闭上眼睛。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地祈祷五秒钟。嘴唇停止不动,双手仍然合十。轻声)看在耶稣基督面上,阿们。(睁开眼睛,分开双手,将手放回土丘上。略停。她又双手合十,举到胸前。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地补充祈祷三秒钟。轻声)天长地久,阿们。(睁开眼睛,分开双手,将手放回土丘上。略停)开始吧,温妮。(略停)开始你一天的生活吧,温妮。(略停。转身向着手提包,不挪动包的位置而在里面乱翻,掏出一把牙刷,再一次乱翻,掏出一管扁平的牙膏,身子转回正面,拧下牙膏盖,将盖子放在土丘上,不无困难地朝牙刷上挤点儿牙膏,一只手握着牙膏管,用另一只手刷牙齿。她羞答答地扭过头去,向右后方仰身,想往土丘后边吐漱口水,因此眼光就落到了威利身上。她吐出漱口水,向后再仰一点)嗬!嗬!(略停。声音更响)嗬!嗬!(略停。身子转回正面,嫣然一笑。放下牙刷)可怜的威利——(端详牙膏,笑容结束)——用不长久啦——(寻找牙膏盖)——算了——(捡起牙膏盖)——毫无办法——(旋紧牙膏盖)——小小的不幸——(放下牙膏)——又一个小小的不幸——(转向手提包)——无法补救——(在包里乱翻)——确实无法补救——(掏出一面小镜子,身子转回正面)——是啊——(照镜子细看牙齿)——亲爱的、可怜的威利——(用拇指检验上门牙,声音模糊不清)——老天爷!——(撅起上嘴唇,细看牙龈,声音如前)——上帝啊!——(扯一边嘴角,张嘴,声音如前)——算了——(扯另一边嘴角,声音如前)——不更赖——(停止细看,恢复正常声音)——不更好,不更赖——(放下镜子)——没有变化——(在草上擦拭手指)——没有痛楚——(寻找牙刷)——几乎没有——(捡起牙刷)——这可真是妙不可言——(端详牙刷柄)——无与伦比——(继续端详牙刷柄,念)——纯粹的……什么?——(略停)——什么?——(放下牙刷)——是啊——(转向手提包)——可怜的威利——(在包里乱翻)——对一切事物——(乱翻)——没有任何兴趣——(掏出一个眼镜盒)——在生活中——(身子转回正面)——没有任何目的——(从盒里取出眼镜)——亲爱的、可怜的威利——(放下盒子)——只好睡觉——(打开眼镜)——美妙的礼物——(戴上眼镜)——无与伦比——(寻找牙刷)——在我看来——(捡起牙刷)——我总是这么说——(端详牙刷柄)——我要是早有一副眼镜就好了!——(继续端详牙刷柄,念)——真正……纯粹的……什么?——(放下牙刷)——不久便要失明——(摘掉眼镜)——算了——(放下眼镜)——看够了——(在上衣里寻找手帕)——大概——(掏出摺好的手帕)——从现在起——(把手帕抖开)——那些精彩的诗句是怎么说的?——(擦一只眼睛)——我真不幸——(擦另一只眼睛)——看我所看的东西——(寻找眼镜)——是啊——(捡起眼镜)——真的不戴眼镜吧——(一边往镜片上哈气,一边用手帕擦眼镜)——看来不大行——(擦拭)——神圣的光明——(擦拭)——潜入黑暗之中——(擦拭)——浮至表面——(擦拭)——强烈的阳光象炉火烤。(停止擦拭,抬头,望天空,把头收回,竖直,重新擦拭,停止,向右后方仰身)嗬!嗬!(略停。嫣然一笑,身子转回正面,重新擦拭。笑容结束)美妙的礼物——(停止擦拭,放下眼镜)——我要是早有一副眼镜就好了!——(折叠手帕)——算了——(将手帕放回胸衣里)——不能怨天尤人——(寻找眼镜)——不,不能——(捡起眼镜)——不该怨天尤人——(把眼镜举到眼前)——有充分理由——(透过一个镜片看)——要感谢——(透过另一个镜片看)——没有痛楚——(戴上眼镜)——几乎没有——(寻找牙刷)——这可真是妙不可言——(捡起牙刷)——无与伦比——(端详牙刷柄)——有时轻微的头疼——(继续端详,念)保证……真正……纯粹的……什么?——(贴近些看)——真正纯粹的……——(从上衣里取出手帕)——是啊——(把手帕抖开)——有时隐隐约约的偏头疼——(擦拭牙刷柄)——疼一阵——(擦试)一又不疼了——(机械地擦拭)——是啊——(擦拭)——关怀备至——(擦拭)——大慈大悲——(停止擦拭,目光凝视,茫然若失,声音颤抖)——祈祷也许不是白费的——(略停,声音如前)——早晨——(略停,声音如前)——晚上——(垂下头,重新擦眼镜,停止擦,抬起头,冷静一些,擦眼镜,折叠手帕,放回胸衣里,端详牙刷柄,念)——严格地……保证……真正……纯粹的……——(贴近些看)——真正纯粹的…… (摘掉眼镜,把眼镜和牙刷一起放下,望着前方)旧东西。(略停)老花眼。(长时间沉默)继续吧,温妮。(环顾四周,瞥见阳伞,久久盯着,捡起来,抽出长得出人意外的伞柄,用右手握住柄端,向右后方仰身,罩着威利)嗬!嗬!(略停)威利!(略停)美妙的礼物。(用伞尖触他一下)我要是早有一把阳伞就好了!(又触一下。阳伞失手落下,掉在土丘后边,立即由威利的一只看不见的手送还给她)谢谢你,亲爱的。(把阳伞挪到左手,身子转回正面,端详右手掌)汗津津的。(把阳伞挪到右手,端详左手掌)算了,不更赖。(抬起头,口气很高兴)不更好,不更赖,没有变化。(略停。口气如前)没有痛楚。(象以前一样握住阳伞的柄端,向后仰身看威利)求求你,亲爱的,行行好,别再睡着了,我可能需要你。(略停)哦,这不着急,不着急,只要你别再缩成一团就成了。(身子转回正面,放下阳伞,同时端详两只手掌,将手掌在草上擦一擦)不管怎样,也许仍然有些不舒服。(转向手提包,在里面乱翻,掏出一把手枪,举在空中,迅速亲它一下,放回包内,继续乱翻,掏出一只盛着一点儿红色药水的小瓶,身子转回正面,找到眼镜戴上,念标签)主治精力不济……萎靡不振……食欲减退……婴儿……小孩……成人……每天……服量……六满羹匙——(抬起头,微笑)——老一套!——(笑容结束,又低下头,念)——每天……饭前……饭后……立见……(贴近些看)——疗效。(摘掉眼镜,放下,观察液体的水平面,拧下瓶盖,猛抬头,一口气喝光药水,连瓶带盖往威利方向扔去,发出玻璃瓶打碎声)啊!好些了!(转向手提包,在里面乱翻,掏出一支口红,身子转回正面,端详口红)快用完啦。(寻找眼镜)算了…… (戴上眼镜,寻找镜子)不该怨天尤人。(捡起镜子,开始涂嘴唇)那句精彩的诗是怎么说的?(涂嘴唇)哦,转瞬即逝的欢乐——(涂嘴唇)——哦,嗳呀,无穷无尽的苦恼。(涂嘴唇。这个动作被威利那边传来的骚动声打断。他正在坐起来。她把镜子和口红从面前挪开,向后仰身去看。略停。威利的秃脑勺子,上面淌着一丝血迹,在土丘的坡上出现,保持不动。温妮将眼镜推到额头上。略停。威利的一只手露出,拿一块手帕,铺在头顶上,随即消失。略停。这只手又露出,拿一顶系有双色饰带的狭边草帽,卖俏地歪戴在头上,随即消失。略停。温妮向他往后再仰一些)快穿上短裤,亲爱的,你要晒黑了。(略停)不是吗?(略停)哦,我看见你还剩下点儿冷霜。(略停)好好擦在腿上,让它渗透进去。(略停)现在,擦另一条腿。(略停。身子转回正面,望着前方,幸福的表情)哦,这又将是美好的一天!(略停。幸福的表情结束。把眼镜放回到鼻梁上,重新开始抹唇膏。威利打开一份报纸,手看不见。他的头镶在报纸上半部分发黄的纸框里。温妮抹完唇膏,把镜子挪远一点,细看嘴唇)鲜红的小嘴。(威利翻报纸。温妮放下镜子和口红,转向手提包)苍白的小嘴。

      

        [威利翻报纸。温妮在手提包里乱翻,掏出一顶非常华丽的无边女帽,上面插着一根揉绉了的羽毛,她身子转回正面,整一整帽子,理一理羽毛,往头上戴帽子。这个动作被威利的声音打断。

      

        威利:(读报)最尊敬的大主教阁下卡洛吕·夏斯波死在浴缸里。

      

        [略停。

      

        温妮:(望着前方,手拿帽子,缅怀往事的虔诚口气)夏尔罗·夏斯波!(略停)我闭上眼睛——(摘掉眼镜,闭上眼睛,一手拿帽子,另一手拿眼镜)——似乎又处在富加克斯-巴里纳夫屋后的花园里,刺槐树下,坐在他的膝上。(略停。睁开眼睛,戴上眼镜,用手抚弄帽子)哦,幸福的美好日子!

      

        [略停。往头上戴帽子。这个动作被威利的声音打断。

      

        威利:(读报)寻求一个能干的青年。(略停。温妮往头上戴帽子,停止这个动作,摘掉眼镜,望着前方,一手拿眼镜,另一手拿帽子。)

      

        温妮:我的第一次舞会!(略停)我的第二次舞会!(略停。闭上眼睛)我的第一次接吻!(略停。威利翻报纸。温妮睁开眼睛)一个专门从事运动疗法或机械疗法的医生德穆兰……也许叫杜穆兰……甚至更可能叫戴穆兰,长着非常浓密的黄褐色胡子。(肃然起敬)有火红色的光泽!(略停)在一个园丁的小屋里,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个园丁的小屋。我们这儿没有园丁的小屋,他那儿肯定更不会有园丁的小屋。(闭上眼睛)我又见到一堆堆花盆。(略停)一把把葱。(略停)大梁中间,夜色越来越浓。

      

        [略停。温妮睁开眼睛,戴上眼镜,往头上戴帽子。这个动作被威利的声音打断。

      

        威利:(读报)两间套房,雅致,安静,阳光充足。

      

        [略停。温妮赶紧戴上无边女帽,寻找镜子。威利翻报纸。温妮捡起镜子,照看帽子,放下镜子,转向手提包。报纸消失。温妮在包里乱翻,掏出一个放大镜,身子转回正面,寻找牙刷。报纸重新出现,折叠好,往威利的脸上扇风,手却看不见。温妮捡起牙刷,用放大镜端详牙刷柄。

      

        温妮:严格地保证……(威利停止扇风)……真正纯粹的……(略停。威利又扇风。温妮贴近些看)严格地保证……(威利停止扇风)……真正纯粹的……(略停。威利又扇风)……猪……(威利停止扇风)……猪……鬃。(略停。温妮放下放大镜和牙刷。报纸消失。温妮摘掉眼镜,放下,望着前方)猪鬃。(略停)我觉得这真是太妙了,没有一天不——(微笑)——老一套!——(笑容结束)——几乎没有一天不充实知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知识。我所谓的充实,是指那些肯用功的人说的。(威利的手又出现,拿一张明信片,他贴得很近细看)要是出于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想用功也不再可能,那就只好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等待那一日来临——(睁开眼睛)——在那美好的日子,肉体将在高温中熔化,月夜将长达数百小时。(略停)当我丧失勇气并羡慕任人宰割的牲畜时,这便是我觉得那么令人鼓舞的事。(转向威利)但愿你没有丧失任何——(看见明信片,尽量向后仰身)你在那儿拿的什么,威利,可以给我看看吗?(伸出手臂,威利递给她明信片。他的手臂出现在土丘的斜坡上面,就这样举起待着,手心张开,直到明信片归还为止)天哪!他们究竟在玩什么?(寻找眼镜,戴上,检查明信片)不得了,这是地地道道的垃圾!(检查明信片)所有自重的人——(检查明信片)见了都要作呕的脏东西。(威利的五指表示不耐烦。温妮寻找放大镜,捡起来对准明信片。长时间沉默)那边第三个人,躲在隐蔽的地方偷偷地搞什么勾当?(贴近些看)哦,确实没什么!(威利的五指表示不耐烦。温妮最后久久地看一眼,放下放大镜,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夹住明信片的边缘,胳臂伸向右边,头扭向左边,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鼻子)呸!(松开明信片)给我拿走这个!(威利的胳臂消失。手立刻再现,重新拿着明信片。温妮摘掉眼镜,放下,望着前方。在随后的时间里,威利津津有味地看明信片,变换不同的角度,从眼前挪远,移近)猪鬃。(困惑的表情)猪到底是什么东西?(略停。表情如前)母猪,不错,这我当然知道,然而一般的猪呢?(困惑的表情结束)算了,有什么关系,我一向说,这会再现的,一切我觉得那么奇妙的事物,都在再现。(略停)一切吗?(略停)不,不是一切。(微笑)不,不是。(笑容结束)不完全在再现。(略停)一部分。(略停)总有一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会浮现出来。(略停)从九霄云外。(略停)这是我觉得妙不可言的。(转向手提包。威利的手和明信片一起消失。她想在包里乱翻,又中断动作)不。(身子转回正面。微笑)不,别着急。(笑容结束)慢慢来,温妮。(望着前方。威利的手又出现,脱掉草帽,手带着帽子一起消失)那是什么东西?(威利的手又出现,拿走手帕,手带着手帕一起消失。态度恼火,象对某个漫不经心的人)温妮!(威利向前俯身,头消失)有什么好替换的?(略停)有什么好替——(威利擤鼻涕,声音响,时间长,头和双手都看不见。温妮向他转过身子。略停。威利的头又出现。略停。手又出现,拿一块手帕,铺在头顶上,手随即消失。略停。手又出现,拿一顶草帽,合适地放在头顶上,卖俏地歪戴着,手随即消失。略停)我要是早让你睡着就好了!(身子转回正面。心不在焉地拔草,头垂下后又抬起,兴奋地讲出下面这席话)是啊,只要我能忍受孤独,我便愿意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而用不着一个活人旁听。(略停)我并不抱幻想,威利,你没听进去多少,但愿不是这样。(略停)有些日子,你可能什么也没听进去。(略停)但是另外有些日子,你回答了。(略停)因此,即使你不回答和可能什么也没听进去,我也可以随时对自己说,温妮,有些时刻你让人听你讲话了,你不完全是自言自语,就象生活在荒野里一样,那是我决不能——长此以往决不能忍受的事。(略停)于是我便可以继续,继续说给别人听。反之,要是你万一死了——(微笑)——老一套——(笑容结束)或者你撇下我走了,那时,从早到晚,就是说在从起床铃响到就寝铃响的时间里,我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呢?(略停)仅仅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抿紧嘴唇?(这样做的时候,长时间沉默。停止拔草)直到最后咽气之前,不说一句话,也没任何声响再来打破这片地方的寂静。(略停)相隔很久,才顾影自怜叹口气。(略停)或者碰巧我觉得命运还好的时候,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略停。她微笑,似乎要达到大笑的程度时,突然又转换成忧虑的表情)我的头发!(略停)我梳头了吗?(略停)也许梳过了。(略停)在正常情况下,我是梳的。(略停)可做的事太少了。(略停)要做一切。(略停)一切力所能及的事。(略停)这才合乎人情。(开始仔细观察土丘,抬头)合乎人的本性。(重新仔细观察土丘,抬头)合乎人的弱点。(重新仔细观察土丘,抬头)合乎本性的弱点。(重新仔细观察土丘)梳子不见了。(查找)牙刷也无影无踪了。(抬头。困惑的表情。转向手提包,在里面乱翻)梳子在这儿。(身子转回正面。困惑的表情。转向手提包,乱翻)牙刷也在这儿。(身子转回正面。困惑的表情)可能是我用完以后收进去的。(略停。表情如前)但是通常我用完东西以后是不收进去的,不,我把它们到处乱扔,这儿那儿,等天黑的时候才把所有的东西收进去。(微笑)老一套!(略停)惬意的老一套!(笑容结束)可是……我似乎……想起来……(突然,无忧无虑)哦,算了,有什么关系,我一向这样说的,很简单,我以后梳头好了,非常简单,时间是属于上帝和我的。(略停)属于上帝和我……(略停)奇特的说法。(略停)有这样说法吗?(稍微转向威利)能这样说吗,威利,时间是属于上帝和自己的?(略停。转身的角度更大一点,声音更响)你这样说吗,威利,你的时间是属于上帝和你的?

    文本赏析:

        贝克特的戏剧《啊,美好的日子》,是个两幕剧。场上人物是一对老年夫妇。戏剧开始时,女主人公温妮半截身子已埋入土中。她却好像刚睡醒一样,打开眼前摆放的提包,取出梳洗用具,开始一天的生活。戏剧开始的第一句台词是:“啊,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然后就说一堆无聊琐碎的话。男主人公威利的身子也半埋在土丘里,醒来读报,与温妮淡然无味的对话。到第二幕,黄土已埋到温妮的脖子,她仍在赞美说:“啊,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她照样在寻找生活的乐趣,甚至唱起轻佻的情歌。

        此剧主题的通常解读是,人的生存状况是荒诞的、痛苦的。人完全是被习惯与本能支配的对象,主人公的精神已错乱到麻木不仁、自我欺骗的地步。

        戏剧所呈现的内容很一般,真实的呈现出人们的生存状态。但是评论家的解读是极其残酷的。人类生存状态的荒诞性,痛苦性,能够避免么?如何避免呢?却不见有评论家进一步解读。

        男女主人公一出场,半截身子即埋入土丘里,意思很简单,就是说,人自出生之日起,即一步步走向坟墓。主人公年近半百,半截身子已埋入土丘。但是五十岁的人每日起床,不也忙着进行洗脸刷牙去厕所一类的烦碎琐事么?如果说,男女主人公的聊天及行为表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性的扭曲,主人公的精神已错乱到麻木不仁、自我欺骗的地步。那么这种人性的扭曲,精神的错乱,并不仅限于资本主义社会。这是生活本身给人性造成的巨大扭曲,生活本身的单调性机械性,使人的精神沦落到麻木不仁、自我欺骗的地步。

        荒诞派戏剧一再揭示物对人的压迫,一再解释人类精神的荒诞空虚。面对这种压迫,人类到底该如何抉择?西方现代派作家和文论家都在进行艰苦卓绝的探索。形式主义文学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为了反抗生活的自动化,提出了“陌生化”理论,延宕人对审美艺术的感知。美国新批评的兰色姆提出“诗歌本体论”,分清文学与科学把握世界方式的不同,文学的目的是恢复感知复杂世界的完整性。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共同目的在对意识形态的批判,揭露文化工业生产下的大众文化的危险和虚伪。而表现主义、荒诞派、黑色幽默等文艺创作,更好的展示出人类的生存处境,如一阵清醒剂,偶尔给安逸现状的人以一丝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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