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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犀牛

    尤金·尤涅斯库

    (重又听到快速靠近的一头犀牛在疾驰,一声嗥叫,匆匆踏地的得得蹄声,它喧嚣地喘息,然而这次一直在后台左方的声音从反方向由舞台后区向前方传来)

       

       让:(气势汹汹,对贝兰吉)我亲爱的朋友,偶尔一次并不是什么习惯。我和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因为您……您……可就不一样罗……

       贝兰吉:(对让)为什么不一样呢?

       让:(为压倒从店铺传来的声音喊道)我不是个酒鬼,我不是!

       逻辑学家:(对老先生)猫就是没脚也应该抓老鼠。这是它的天性所致。

       贝兰吉:(大声喊叫)我没想说您是酒鬼。可是凭什么若是我而不是您处在同样情况下我就得是呢?

       老先生:(对逻辑学家喊道)猫的天性是什么?

       让:(同样的表演,对贝兰吉)因为干什么都得有节制。我和您不一样,我是个善于约束自己的人。

       逻辑学家:(用手在耳边做听筒,对老先生)您说什么?(强烈的声音压过了台上四个人物的对话)

       贝兰吉:(用手在耳边做听筒,对让)至于说到我,什么呀,您说什么?

       让:(吼叫)我说的是……

       老先生:(吼叫)我说的是……

       让:(注意到十分临近的声音)出什么事啦?

       逻辑学家:这是怎么啦?

       让:(站起,起立时碰倒他的椅子,看着左方,一头犀牛朝反方向奔跑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噢,一头犀牛!

       逻辑学家:(站起,碰倒他的椅子)噢,一头犀牛!

       老先生:(相同的表演)噢,一头犀牛!

       贝兰吉:(始终坐著,这回可是清醒些了)犀牛!朝反方向去的。

       女侍:(举着托盘和酒杯走出来)怎么啦!噢,一头犀牛!(她撒手摔了托盘,酒杯跌碎了)

       老板:(从咖啡馆内走出)怎么回事T

       女侍:(对老板)一头犀牛!

       逻辑学家:一头犀牛以全速在对面人行道上奔跑!

       店主:(从食品杂货店走出)噢,一头犀牛!

       让:噢,一头犀牛!

       女店主:(从食品杂货店楼上窗户探出头来)噢,一头犀牛!

       老板:(对女侍)这不能成为摔碎酒杯的理由啊。

       让:它朝前直冲而去,还碰了货架子。

       苔丝:(自左方上)噢,一头犀牛!

       贝兰吉:(发觉了苔丝)噢,苔丝!(可以听到人们仓促逃跑的脚步声,噢、啊声,和方才一样)

       女侍:这可是!

       老板:(对女侍)您得向我赔偿损失!(贝兰吉为了不让苔丝看见他,试着躲起来。老先生、逻辑学家、女店主、店主朝舞台中心走去并说)

       四人:这可是!

       让和贝兰吉:这可是!(听得撕裂人心的一声猫叫,紧跟着同样令人心碎的一声妇女的惨叫)

       全体:噢!(差不多是在声音迅速远去的同时,方才出场过的家庭主妇登场,她没拿菜篮,抱着一只死了的鲜血淋淋的猫) 

       家庭主妇:(悲伤地)它踩死我的猫啦!它踩死我的猫啦!

       女侍:它踩死她的猫啦!(食品杂货店店主和女店主在窗口,老先生、苔丝、逻辑学家围绕在家庭主妇身边)

       众:多么不幸啊,可怜的小动物!

       老先生:可怜的小动物! 

       苔丝和女侍:可怜的小动物!

       店主和女店主:(在窗口)老先生,逻辑学家,可怜的小动物!

       老板:(指着地上的酒杯碎片和翻倒的椅子,对女侍)您干什么呢?把这些给我捡起来!(轮到让和贝兰吉急急忙忙围拢家庭主妇,她还在悲恸中,抱着她的死猫)

       女侍:(走向咖啡馆平台去收拾酒杯碎片和扶起翻倒在地的椅子时,一边朝后看着家庭主妇)噢,可怜的小动物!

       老板:(用手指向女侍指着椅子和酒杯碎片)这儿,这儿!

       老先生:(对店主)您说什么来着?

       贝兰吉:(对家庭主妇)夫人,您别哭啦,您使我们都心碎啦!

       苔丝:(对贝兰吉)贝兰吉先生……您在这儿?您看见了吗?

       贝兰吉:(对苔丝)早上好,苔丝小姐,我没来得及刮脸,请您原谅我……

       老板:(监督着女侍收拾残渣,接着瞧了一眼家庭主妇)可怜的小动物! 

       女侍:(捡着残渣,背对着家庭主妇)可怜的小动物!(很明显,所有这些重复的台词都应说得极快,几乎同时说出)

       女店主:(在窗口)这下子,这可太过分啦!

       让:这下子,这可太过分啦!

       家庭主妇:(边啼哭边摇晃她抱着的死猫)我可怜的咪苏,我可怜的咪苏!

       老先生:(对家庭主妇)要是在别的情况下和您重逢,我该多么高兴啊!

       逻辑学家:(对家庭主妇)那是没法子的,夫人,所有的猫都是要死的!逆来顺受吧。

       家庭主妇:(悲恸地)我的猫,我的猫,我的猫啊!

       老板:(对围裙里满是酒杯碎片的女侍)去把这些扔到垃圾箱里吧!(他扶起倒翻在地的椅子)您得向我赔偿一千法郎!

       女侍:(走进咖啡馆,对老板)您光想着您的钱财。

       女店主:(从窗口对家庭主妇)平静下来吧,夫人。

       老先生:(对家庭主妇)平静下来吧,亲爱的夫人。

       女店主:(从窗口)不管怎么说,这是让人挺难受的!

       家庭主妇:我的猫,我的猫,我的猫啊!

       苔丝:噢,是的,不管怎么说,这是让人挺难受的。

       老先生:(搀着家庭主妇,和她一起走向平台的一张桌旁,所有的人都跟着他)夫人,您坐这儿。

       让:(对老先生)您说什么?

       店主:(对逻辑学家)您说什么?

       女店主:(从窗口对苔丝)您说什么?

       老板:(当人们让泪流满面、始终摇晃着死猫的家庭主妇在平台上一张桌旁入座时,对重新出现的女侍)给夫人拿一杯水来。

       老先生:(对那位妇人)坐下吧,亲爱的太太!

       让:可怜的女人!

       女店主:(从窗口)可怜的动物!

       贝兰吉:(对女侍)还不如拿一杯科涅克白兰地给她呢。

       老板:(对女侍)一杯科涅克白兰地!(指着贝兰吉)这位先生会钞!(女侍走进咖啡馆内,说道)

       女侍:听见了!一杯科涅克白兰地!

       家庭主妇:(哭着)我不要!我不要!

       店主:它刚才就在商店门口跑过。

       让:(对店主)这头不是刚才那头!

       店主:(对让)然而……

       女店主:噢,是的,是同一头。

       苔丝:这已经是它第二次经过这里了吗?

       老板:我想这是同一头。

       让:不对,这不是同一头犀牛。方才的那头有两只角,那是一头亚洲犀;现在这头只有一只角,这是一头非洲犀!(女侍把一杯科涅克白兰地端给妇人)

       老先生:这是科涅克白兰地,喝点可以使您振作起来。

       家庭主妇:(泪眼汪汪)不……

       贝兰吉:(突然起急,对让)您这是一派胡言!……您怎么能区分出它的角呢!那畜生跑过时是那样快,我们几乎来不及看清它……

       苔丝:(对家庭主妇)真的,这对您有好处!

       老先生:(对贝兰吉)确实,它跑得可快呢。

       老板:(对家庭主妇)尝尝吧,这酒味道不错。

       贝兰吉:(对让)您根本就没时间去数它的角…”

       女店主:(从她的窗口对女侍)让她喝呀。

       贝兰吉:(对让)何况它被一阵尘土掩盖着……

       苔丝:(对家庭主妇)喝吧,夫人。

       老先生:(也对她)一小口,我亲爱的小妇人……勇敢些……(女侍举杯到家庭主妇唇边让她喝酒;后者做拒绝状,但还是喝了)

       女侍:这就行了!

       女店主:(从她的窗口和苔丝)这就行了!

       让:(对贝兰吉)我呀,我又不腾云驾雾,我算得快得很,我头脑清醒!

       老先生:(对家庭主妇)好过些了吗?

       贝兰吉:(对让)得啦,它是低着头往前冲的。

       老板:(对家庭主妇)对不对,这酒挺不赖吧!

       让:(对贝兰吉)正因此,才看得更为清楚。

       家庭主妇:(喝过酒之后)我的猫呀!

       贝兰吉:(对让)胡说!胡说!

       女店主:(从她的窗口对家庭主妇)我有一只猫可以送给您。

       让:(对贝兰吉)我胡说?您居然敢说我胡说?

       家庭主妇:(对女店主)我不要别的猫呀!(她失声恸哭,一面摇晃着她的猫)

       贝兰吉:(对让)正是这样,是不折不扣的胡说。

       老板:(对家庭主妇)您讲点道理嘛!

       让:(对贝兰吉)我呀,我从来也不胡说!

       老先生:(对家庭主妇)象个哲学家的样子嘛!

       贝兰吉:(对让)您充其量是个自大狂!(提高调门)一个冒牌学究……

       老板:(对让和贝兰吉)先生们!先生们!

       贝兰吉:(继续对让)……一个对自己的知识并没有把握的冒牌学究,因为,首先,是亚洲犀鼻子上方有一只角,而非洲犀才有两只……(其他的人把家庭主妇撂在一旁,围拢到激烈争论着的让和贝兰吉身边)

       让:(对贝兰吉)您弄错了,恰恰相反!

       家庭主妇:(独自一人)它那么娇小可爱!

       贝兰吉:您敢打赌吗?

       女侍:他们要打赌啦!

       苔丝:(对贝兰吉)您不要发脾气,贝兰吉先生。

       让:(对贝兰吉)我可不和您打赌。您才头上长着两只角呢!亚洲种的家伙!

       女侍:噢!

       女店主:(从窗口对店主)他们要打起来了。

       店主:(对女店主)别瞎说啦,他们在打赌呢。

       老板:(对让和贝兰吉)二位别在这里生事。

       老先生:想想看……是哪种犀牛在鼻子上方长一只角呢?

       (对店主)您,您是商人,您应该知道!

       女店主:(从窗口对店主)你应该知道啊!

       贝兰吉:(对让)我没长角。我永远也不会长角。

       店主:(对老先生)商人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呀!

       让:(对贝兰吉)长了!

       贝兰吉:(对让)此外我也不是什么亚洲种。何况亚洲人是和所有的人一模一样的人……

       女侍:是的,亚洲人是和您、和我一样的人……

       老先生:(对老板)对呀!

       老板:(对女侍)谁也没请您发表意见!

       苔丝:(对老板)她说得对。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在这场争论过程中,家庭主妇仍旧悲恸不已)

       家庭主妇:它是那样温顺,它和我们一样。

       让:(大发雷霆,不能自制)他们是黄色的!(逻辑学家站在家庭主妇和围拢在让和贝兰吉身边的人群之中,躲在一旁仔细倾听他们论争,毫无参与之意)

       让:别了,先生们!(对贝兰吉)我可不向您打招呼!

       家庭主妇:(表演同前)它是那样地爱我们!(她哭出声来)

       苔丝:别这样,贝兰吉先生,别这样,让先生……

       老先生:我有过亚洲朋友。也许他们不是真正的亚洲人……

       老板:我认识真正的。

       女侍:(对女店主)我交过一个亚洲朋友。

       家庭主妇:(表演同前)它那么点小时就是我的啦!

       让:(始终暴跳如雷)他们是黄的!黄的!很黄的!

       贝兰吉:(对让)至于您,您满脸通红!

       女店主:(从窗口和女侍)噢!

       老板:这回要干起来啦!

       家庭主妇:(表演同前)它是那样地爱干净!它在木屑里大小便!

       让:(对贝兰吉)既然如此,您再也甭和我见面啦!和您这号蠢才打交道太浪费我的时间啦。

       家庭主妇:(表演同前)它使人能理解它!

       让:(怒气冲冲地快走朝右下……但在真正下台之前又转身回来)

       老先生:(对店主)还有白的、黑的、蓝的亚洲人,还有的和我们一样。

       让:(对贝兰吉)醉鬼!(全体惊呆地望着他)

       贝兰吉:(转向让)我不允许您!

       全体:(转向让)哦!

       家庭主妇:(表演同前)它只不过不会说话罢了。甚至可以说是会的。

       苔丝:(对贝兰吉)您不应该使他激怒。

       贝兰吉:(对苔丝)这不是我的过错……

       老板:(对女侍)去给这只可怜的小动物找一口棺材……

       老先生:(对贝兰吉)我想是您有道理。亚洲犀有两只角非洲犀一只……

       店主:(对老先生)先生他支持的意见正相反。

       苔丝:(对贝兰吉)你们两个人都有错!

       老先生:(对贝兰吉)无论如何,还是您有理。

       女侍:(对家庭主妇)夫人,来,把它放到盒子里去吧。

       家庭主妇:(嚎啕大哭)永远不!永远不!

       店主:我呢,我请求原谅,然而我认为是让先生有理。

       苔丝:(转向家庭主妇)夫人,您可要讲道理啊!(苔丝和女侍拉着抱着死猫的家庭主妇向咖啡馆的入口走去)

       老先生:(对苔丝和女侍)你们要我陪伴吗?

       店主:亚洲犀有一只角,非洲犀则有两只。反之也是这样。

       苔丝:(对老先生)不必啦。(苔丝和女侍拉着始终无法慰藉的家庭主妇走进咖啡馆)

       女店主:(从她的窗口对店主)咳,你呀,你的想法总是跟大伙儿不一样!

       贝兰吉:(当别人继续就犀牛的角的命题进行讨论时独自在一旁)苔丝说得对,我不该反驳他。

       老板:(对女店主)您的丈夫有理,亚洲犀有两只角,非洲的也应该有两只,反之也是这样。

       贝兰吉:(旁白)他接受不了不同意见。最起码的不同观点都会使他唾沫横飞,勃然大怒。

       老先生:(对老板)您错啦,我的朋友。

       老板:(对老先生)请您原谅!…… 

       贝兰吉:(旁白)发怒是他的唯一缺点。

       女店主:(从她的窗口,对老先生、老板和店主)也许它们两种都是一样的。

       贝兰吉:(旁白)其实,他有一颗黄金般的心,他帮过我好多次忙。

       老板:(对女店主)如果一头有两只的话,那另一头只能有一只。

       老先生:也许是一头有一只,而另一头有两只。

       贝兰吉:(旁白)我真后悔,方才我的态度不够随和。可是他干什么那么固执?我并没想使他发火啊。(对别人)他总是支持一些离奇的提法!他总是卖弄他的学识使所有的人目瞪口呆。他从不承认他也有可能会出错。

       老先生:(对贝兰吉)您有证据吗?

       贝兰吉:关于什么问题?

       老先生:您刚才下的断语引起了您和您的朋友之间的一场不愉快的争论。

       店主:(对贝兰吉)是啊,您有证据吗?

       老先生:(对贝兰吉)您怎么知道两头犀牛之一有两只角而另一头有一只?而且是哪头?

       女店主:他并不比我们知道得更多些。

       贝兰吉:首先,谁也不知道是否有两头。我还想很可能只有一头犀牛呢。

       老板:就算有两头吧。谁是独角犀,是亚洲犀吗?

       老先生:不。非洲犀是双角犀。我想是这样的。

       老板:谁是双角犀?

       店主:不是那头非洲的。 

       女店主:要想意见一致可真不容易啊。

       老先生:不管怎样,也要把这个问题说说清楚。

       逻辑学家:(从他持谨慎小心的保留态度中摆脱出来)先生们,请允许我介入。问题不在这里。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家庭主妇:(泪眼汪汪)这是一位逻辑学家!

       老先生:(把逻辑学家介绍给贝兰吉)我的朋友,逻辑学家!

       贝兰吉:很高兴,先生。

       逻辑学家:(继续)……职业逻辑学家:请看我的身份证。(他展示他的身份证)

       贝兰吉:很荣幸,先生。

       店主:我们感到很荣幸。

       老板:逻辑学家先生,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如果非洲犀是独角犀……

       老先生:或双角犀……

       女店主:还有如果亚洲犀是双角犀。

       店主:或是独角犀。

       逻辑学家:问题恰恰不在这里。这也就是我所要阐明的。

       店主:然而这正是人们所想知道的。

       逻辑学家:先生们,请让我讲话。

       老先生:让他讲。

       女店主:(从窗口对店主)让他讲嘛。

       老板:先生,大伙在听您说。

       逻辑学家:(对贝兰吉)我特别要讲给您听。也讲给在这里的其他人听。

       店主:也有我们……

       逻辑学家:请看,首先,争辩所涉及的问题恰恰被你们无意间置之一旁了。一开始,你们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是刚刚经过的犀牛是否就是一开头经过的那一头,抑或它是另外一头。应该回答的是这个问题。

       贝兰吉:怎样问答呢?

       逻辑学家:请看:有可能你们两次看到的是同一头犀牛,它只有一只角……

       店主:(似乎是为了更易于理解重复道)两次同一头犀牛。

       老板:(表演同上)只有一只角……

       逻辑学家:(继续)同样,你们也有可能两次看见同一头有两只角的犀牛。……

       老先生:(重复)一头有两只角的犀牛,两次……

       逻辑学家:正是如此。你们也可能看见一头一只角的犀牛,然后另一头,它也只有一只角。

       女店主:(从窗口)哈,哈……

       逻辑学家:也可能第一头犀牛有两只角,然后又见到第二头犀牛也有两只角。

       老板:完全正确。

       逻辑学家:现在,假如你们看到了……

       店主:假如我们看到了……

       老先生:是的,假如我们看到了…… 

       逻辑学家:假如你们第一次看到一头两只角的犀牛…-

       老板:两只角的……

       逻辑学家:第二次看到一头一只角的犀牛…-

       店主:一只角的……

       逻辑学家:这同样是不可能下结论的。

       老先生:所有这一切是不可能下结论的。

       老板:为什么?

       女店主:啊呀呀……我可什么也弄不明白啦。

       店主:是呀!是呀!(女店主耸耸肩,从她的窗口消失了)

       逻辑学家:的确,也可能从刚才算起,那头犀牛失去了它的角的其中之一,而紧跟着来的那一头就是前面那头。

       贝兰吉:我明白,但是……

       老先生:(打断贝兰吉)别打断人家说话。

       逻辑学家:也有可能这两头有两只角的犀牛都失去了它们的角中的一只。

       老先生:有可能。

       老板:是的,有可能。

       店主:为什么不呢?

       贝兰吉:是啊,然而……

       老先生:(对贝兰吉)别插嘴。

       逻辑学家:假如你们能证实第一次看到的是一只角的犀牛,不管它是亚洲种还是非洲种……

       老先生:亚洲种还是非洲种……

       逻辑学家:……第二次是一头有两只角的犀牛……

       老先生:两只角的!

       逻辑学家:……也不管,这无关紧要,它是非洲种还是亚洲种……

       店主:非洲种还是亚洲种……

       逻辑学家:(继续论证)……此时,我们可以下结论说我们看到的是两头不同的犀牛,理由是几乎不可能在几分钟的时间之内,能在一头犀牛鼻子上方长出一只肉眼可见的角来……

       老先生: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逻辑学家:(对他的推理感到满意)这就导致犀牛它既可能是亚洲种也可能是非洲种……

       老先生:亚洲种,或非洲种。

       逻辑学家:犀牛既可能是非洲种也可能是亚洲种……

       老板:非洲种或亚洲种。

       店主:哎唷唷,哎唷唷。 

       逻辑学家:……然而,鉴于在好的逻辑里这是不可能的,同一个生物既不可能同时生于两个不同地点……

       老先生:也不可能连续地生出来。

       逻辑学家:(对老先生)这就是我们所要证明的。

       贝兰吉:(对逻辑学家)这我明白,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呀。

       逻辑学家:(以一种自命权威的神气笑对贝兰吉)当然罗,亲爱的先生,然而这个问题只有以这种方式提出才是正确的。

       老先生: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逻辑学家:(举帽)再见,先生们。(他转身向左方走出,老先生跟在他后面)

       老先生:再见,先生们。(他举帽跟着逻辑学家下)

       店主:也许这样合乎逻辑……(这时,家庭主妇身穿孝服,手持盒子,从咖啡馆走出,苔丝及女侍跟在她后面,有如参加葬礼一般。这行列向右方出口走去)

    店主:(继续)……也许这是合乎逻辑的,然而,我们能够允许我们的猫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被犀牛踩死吗,不管这犀牛有一只角还是两只角,不管它是亚洲种还是非洲种?(他以戏剧性的姿势指点着正在走出去的行列)

       老板:他说得有道理,这是对的!我们不能允许我们的猫被犀牛或是任何什么东西踩死啊!

       店主:我们是不能答应的!

       女店主:(从食品杂货店店门口伸出她的头,对店主)嘿,进来呀,主顾们该来啦!

       店主:(向店铺走出)不,我们不能答应!

       贝兰吉:我悔不该和让口角啊!(对老板)请给我来一杯科涅克白兰地!来一大杯!

       老板:我给您拿去!(他进入咖啡馆去拿科涅克白兰地)

       贝兰吉:(独自一人)我不该,我不该发脾气啊!(老板出场,手持一大杯科涅克白兰地)要去博物馆吗,我的心情太沉重啦。下次我再去培育我的精神吧。(他举杯喝酒)

       ——幕落

     

    文本赏析:

      本文主要写人在物的绝对统治之下,丧失人格,异化为犀牛。作品围绕小公务员贝兰吉的一场荒诞奇遇展开。贝兰吉是一个社会下层人物。他对生活不满,对未来感到茫然,时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孤独感,但能保持独立人格。犀牛刚刚在生活中出现,人们深为惊讶,或高谈阔论,或漠然置之。一旦演变犀牛成风,追随者又络绎不绝。这种异常的突变反而使贝兰吉头脑清醒起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反抗,决不随波逐流。然而,贝兰吉对“犀牛化”现象的反抗毕竟是悲观 的、无能为力的,他的孤单的悲鸣和无力的挣 扎也并非人类的真正出路。剧本通过人蜕变为犀牛,揭示了西方社会现实中的异化现实,以及人格丧失、精神堕落带来的社会灾难。《犀牛》在艺术上不同于一般的荒诞戏剧, 它有完整故事情节,有矛盾冲突,也有高潮与结局,但题材是超现实的,内容是荒诞的。作者采用以假乱真的写真手法,通过艺术虚构,使剧中的故事显得真实可信,收到了极好的艺术效果。

      尤金·尤奈斯库是荒诞派的奠基人,《犀牛》被公认为是尤奈斯库的代表作。尤奈斯库在谈到这部戏的主题时曾说过:“在《犀牛》一剧中,我采取的立场是斥责法西斯主义。”作者首先借助犀牛的凶暴来隐射法西斯势力的猖獗。作者年轻时曾目睹了法西斯主义在罗马尼亚的得势,二战时期,又亲身感受到法西斯主义对人类文明的巨大危害。现实令他思考,为什么千千万万的人卷入了这股可怕的潮流,参与法西斯罪恶的人是怎样形成的?许多人又是怎样在不自觉中充当了帮凶。在尤奈斯库看来,一种邪恶的东西总是迎合着人们某种追求时尚的心理之后才拥有广大的市场,要抵抗邪恶,人首先要有自己的思考,要保持独立的人格,不能随波逐流。同时要与人自身的弱点作斗争。这样才能战胜邪恶。《犀牛》还表达了另一层更深刻的寓意,即人被异化后的可怕景象,人被异化为物,不是一种被强迫,而是一种自觉,这表明人对自身在现实社会中的可怕处境竟然熟视无睹、麻木不仁而且还趋之若骛。卡夫卡也写过变形,但那是被逼变形,象征人的渺小和卑微,人在强大的异己力量面前无能为力,无法抗拒灾难,但《犀牛》却展示了另一个可怕的景象,人人向往变形,追求变形,以变形为美。现代人的堕落是如此迅速而且不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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