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环翠园小学--黄绮薇--语文--《坐井观天》第二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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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断箭

    断箭

       不相信自己的意志,永远也做不成将军。

      春秋战国时代,一位父亲和他的儿子出征打战。父亲已做了将军,儿子还只是马前卒。又一阵号角吹响,战鼓雷鸣了,父亲庄严地托起一个箭囊,其中插着一只箭。父亲郑重对儿子说:"这是家袭宝箭,配带身边,力量无穷,但千万不可抽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精美的箭囊,厚牛皮打制,镶着幽幽泛光的铜边儿,再看露出的箭尾。一眼便能认定用上等的孔雀羽毛制作。儿子喜上眉梢,贪婪地推想箭杆、箭头的模样,耳旁仿佛嗖嗖地箭声掠过,敌方的主帅应声折马而毙.

      果然,配带宝箭的儿子英勇非凡,所向披靡。当鸣金收兵的号角吹响时,儿子再也禁不住得胜的豪气,完全背弃了父亲的叮嘱,强烈的欲望驱赶着他呼一声就拔出宝箭,试图看个究竟。骤然间他惊呆了。

      一只断箭,箭囊里装着一只折断的箭。

      我一直刳着只断箭打仗呢!儿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仿佛顷刻间失去支柱的房子,轰然意志坍塌了。

      结果不言自明,儿子惨死于乱军之中。

      拂开蒙蒙的硝烟,父亲拣起那柄断箭,沉重地啐一口道:"不相信自己的意志,永远也做不成将军。"

      把胜败寄托在一只宝箭上,多么愚蠢,而当一个人把生命的核心与把柄交给别人,又多么危险!比如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把幸福寄托在丈夫身上;把生活保障寄托在单位身上……

      温馨提示:自己才是一只箭,若要它坚韧,若要它锋利,若要它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磨砺它,拯救它的都只能是自己。

    • 风雨哈弗路

    风雨哈佛路

       父母吸毒、8岁开始乞讨、15岁母亲死于艾滋病、父亲进入收容所、17岁开始用2年的时光学完高中4年课程,获得1996年纽约时报一等奖学金,进入哈佛学习,一个真实、努力女孩的人生经历、一段自强不息昂扬奋斗的生命历程,一曲励志向上的美国影片。

      “世界在转动,你只是一粒尘埃,没有你,地球照样在转动。现实是不会按照你的意志去改变的,因为别人的意志会比你的更强些。生活的残酷会让人不知所措。于是有人终日沉浸在迷茫彷徨之中,不愿意睁大双眼看清形势,不愿去想是哪些细小的因素累积在一起造成了这种局面。”

       我要改变我的生活,我要尽力拼搏,不让自己落入社会最底层,我不要终日沉静在迷茫彷徨之中,认定我现在的生活,如果,如果我更加努力呢?别人可以做到的,为什么我不能,人生是可以选择的!!!

       我要上学,我不想做白痴!

       人会死花会谢,看似有价值的东西实际上毫无意义,留下一些影象,模糊的影象,供己回忆...

       没有人可以和生活讨价还价。所以只要活着,就一定要努力!

       请不要闭眼,机会就在下一秒出现!

       "我觉得有些人只对生活的艰苦灰心丧气,因此把时间都浪费在灰心丧气里,还把这称之为愤怒,拒绝用全面的眼光去看到这种困境."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必须选择,要么对一切屈服,得过且过的生活,要么就得努力,争取过上好日子."

       "我知道外面有一个更好更丰富的生活,而我想在那样的世界里生活."

       "放下负担,让它过去,这样才能继续前进."

       "如果物品不顾一切发挥每一点潜能去做会怎样?"

       "我必须做到,我别无选择."

       "不,这才叫活着." "那需要努力,但并非不可能。"

      「每天起床,我看见的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好像都披著一层膜,无法穿透。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点悲哀,可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些人的动作举止,为什麼这麼不一样?是不是因为,他们来的世界就是这麼不一样?若是这样,那我要更努力、更努力,把我自己推到那个世界去。」

       I am gonna to work as hard as I possibly can,and see what will happens!

       我为什么要觉得可怜,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甚至要感谢它,它让我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往前走。我没有退路,我只能不停地努力向前走。我为什么不能做到?”

        世界不是真实的,我们活在彼此的心中。

       我可以寻找各种理由对生活低头,也可以迫使自己更好地生活。"

       你们努力了吗? 你们真的努力了吗?我看过很多人在努力,可在我看来,他们只是在尽力,不要尽力而为。要拼命!而且,要找到方向。

       当然成功不会青睐于任何想不劳而获的人,只有不断努力的人才能获得它。

       这个世界很公平或者世界上根本没有公平,要和别人平起并坐,需要自己的努力。

       我希望能和别人平起平坐,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低人一等。接受良好教育, 读遍所有好书。我是不是该发挥自己每一份潜力呢?我必须成功,别无选择。

    • 历经磨难走向成功

    历经磨难走向成功

    一个人,静静坐在房内,不仅思绪万千……

      看着别人,再瞧瞧自己。人家每天在轻松愉悦中度过,而自己却在苦闷忧虑里生活。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并不奢望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因为我知道,“知足者长乐”这个道理。我渴求的只是每天能够在无忧中走过,而不存在什么问题,烦恼。但现实社会却是这样的残酷,连如此简单的要求也不满足。

      暑假本是个休息娱乐的时节。别人一放假就像回归大自然的小鸟,叽喳着,飞也似的离开学校,踏上归乡的列车。表面看似坚强的我,其实是个内心极为脆弱的男孩儿。我经受不住太多的打击,因为我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每年暑假,我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带着行李,踏上自己习已为常的打工之路……

      屋外一阵犬吠,把我早已飘远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我仍坐在桌前漫无目标的,胡乱在本子上爬格子。

      暂且不想这些了,还是出去散散心吧。

      踏出屋门,仰望苍穹,阴云已散去,一轮如镰之月悬挂中天,满天繁星也争抢着发挥余热,向大地放出点点光亮,给静谧的夜增添了几分美丽。

      夜,就是有别于白昼。凉风习习,漫步在大街上,街头霓红闪烁,不远处的歌舞厅传来断续的乐曲,好不热闹。不过,也给这个死寂的夜添了几许活力与生气。夜晚的环境清新幽寂,但我的心情还是好不起来。街头三三两两的行人,慢慢踱步而行,其中不乏一些衣着高贵的男男女女,嬉闹着前行。

      眼前的情景使我心潮起伏,一种孤寂自卑感油然而生……

      我是个苦命的孩子,由于家境贫寒加之连年的自然灾害,我曾一度两次失学。失学后,我走上了打工生涯。打工的日子里,多少苦楚只能默默忍受,多少泪水只能自己吞咽。我深深感到世态炎凉。历经磨难,我手里掐着用汗水、苦水、泪水换回的钱,在家人的支持与鼓励下回到学校。再次步入校园,心中别有一番滋味,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涌上心头,我又回来了!我又能上学了!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有激动的泪、高兴的泪、更多的是成功的泪。就这样,在半工半读中我完成了三年的中专学业。

      然而,永不言败的我,不甘心就拿着中专文凭去闯社会,因为要想找份高薪且能充分发挥自己能力的工作,需要的硬性指标就是文凭最低专科水平,否则,连参加面试的大门都进不去。因此,我毅然决定继续深造 报考大专。学习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有的只有奋斗、拼搏。“苍天不负有心人”经历了三更起五更睡的苦苦奋战与煎熬,我参加了内蒙古高等职业教育统一招生考试,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被内蒙古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录取。

      虽然家境不好,虽然家庭遭遇了更大的变故,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我向学院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每年的暑假依旧是习已为常的打工之路,每年只是快过年时才回家,因为放寒假后我还去酒店工作一段时间,到腊月二十几才随着打工人员一同返乡。每年从家里来的时候,我只带上500元钱。因为家庭经济的原因,加之弟弟也在外地读大学,家中只靠母亲夏天卖冷饮,冬天卖冻货赚几个小钱,除去水电费和房租也所剩无几了。因此,我不想给家里增加太大的经济负担,我依然要靠自己,靠自己半工半读,我相信我会坚持完成学业的。

      内蒙古建筑职业技术学院是我的选择,我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在内建院三年中专的学习生活里,我深切体会到,人生的道路不都是坦途,到处布满荆棘、充满坎坷,只有经历严峻的考验才能走向成功,步入辉煌。我信奉:爱拼才会赢。也是它一直激励着我奋发图强。因此,无论多么困难,我都在坚持我的学业,绝不能半途而废。我深信:不久的将来,我的事业定会结出金硕的果实!

     

    • 谁才是最可怕的骗子_读皇帝的新装有感
    • 赤身裸体的国王

    赤身裸体的国王

     

     《皇帝的新装》是安徒生从中世纪西班牙的一个民间故事移植过来的。它最早见于14世纪堂·曼纽埃索的《卢卡诺伯爵》的第七章,说的是一个国王被人整治的故事, 篇名即《赤身裸体的国王》。故事梗概是这样的:

     从前有三个流氓来见一位国王,说他们是织布的能工巧匠。他们特别会织一种料子,这料子人人都能看得见,只要他有一个世人公认的父亲,他又真是这个父亲的儿子。但谁要不是他想像中的父亲的儿子,那他就看不见。这使国王大为喜欢,因为他以为借着这种纺织品的帮助,可以知道自己的王国里,哪些人是法定父亲的儿子,哪些人不是。这样,他便能调整王国中的许多事情。因为在摩尔如果他们不是父亲真正的儿子,便不能继承他们父亲的遗产。于是他下令召那三人进宫来工作。三人告诉国王,确保不搞欺骗,可以把他们锁在皇宫里,直到织完那段料子。这使国王非常高兴。国王由于对新布的“图案”和“色彩”什么也看不出,被一种死亡般的恐怖震惊了,因为他相信他不可能是他认作父亲的那位国王的儿子。他穿上了那看不见的衣服,骑着马在城中巡游,亏他运气好,那时正是夏天。

    最后是一位照管御骑而自身又不担心损失什么的黑人走到国王跟前,说出了真话。

    《皇帝的新装》同原型相比,有三处重要的更动:一是在塑造人物方面。原作中的皇帝只是一个在故事情节中起穿针引线作用的人物,缺乏典型性,而安徒生童话中的皇帝则是一个典型形象。二是原作中说凡是私生子看不见衣服,安徒生把它改为“任何不称职的或者愚笨得不可救药的人,都看不见这衣服”。三是原作中由一个没有财产继承权的黑人来点破真相,安徒生则通过一个孩子的口来戳穿骗局。后面的两处改动,加强了童话细节描写的典型性。总的说来,《皇帝的新装》中的这些改动,使人物塑造和细节描写更加典型化,这样就增强了作品的教育性和艺术魅力。正因为如此,所以直到现在,人们批判那些自欺欺人的行为,往往还要引用那个没有穿什么衣服,还自以为穿得很漂亮的皇帝的愚笨相来作比喻。

    从西班牙的民间故事到《皇帝的新装》,不难发现作者在原有故事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了想像,精心进行了再创作。单从上述三处改动,也可见出安徒生在创作上的一番匠心。

    • 狂人之细布

    狂人之细布

    原文:

       昔狂人,令绩师绩锦,极令细好。绩师加意,细若微尘,狂人犹恨其粗。  
    绩师大怒,及指控示曰:“此是细缕。”狂人曰:“何以不见?”师曰:“此缕极细,我工之良匠,犹且不见,况他人耶?”  
      狂人大喜,以付绩师。  

    译文

      从前有个狂妄的人,命令纺织师织丝绸,命令他要织得非常精细美好。  
    纺织师特别用心地织,纤细得好像微小的尘粒,狂妄的人还不满意,嫌太粗。  
    纺织师很怒恼,就指向天空让他看:“这就是细微的丝缕。”狂妄的人说:“为什么看不见?”纺织师说:“这丝缕非常细微,我们纺织工匠中最优秀的师傅尚且看不见,何况是一般的人呢?”  
      狂妄的人非常喜悦,因而赏谢了纺织师

     

      《狂人之细布》以一个中国富豪极爱"细缕"的寓言小品,一针见血的刻画了自视高贵者爱慕虚荣、贪婪愚昧的丑态,《皇帝的新装》则通过描写一个欧洲皇帝痴迷新装的荒诞童话,无情地撕掉了封建统治者貌似神圣华贵的外衣,挖掘出皇帝及官吏们的丑恶灵魂,揭露了他们虚伪狡诈、自欺欺人、卑劣愚蠢的真相,酣畅淋漓地讽刺了整个封建社会乃至普遍人性的病状,具有振聋发聩的醒世意义.

    • 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从前有个老头儿和他的老太婆


        住在蓝色的大海边; 

        他们住在一所破旧的泥棚里, 

        整整有三十又三年。 

        老头儿撤网打鱼。 

        老太婆纺纱结线。 

        有一次老头儿向大海撒下鱼网, 

        拖上来的只是些水藻。 

        接着他又撒了一网, 

        拖上来的是一些海草。 

        第三次他撒下鱼网, 

        却网到一条鱼儿, 

        不是一条平常的鱼——是条金鱼。 

        金鱼竟苦苦哀求起来! 

        她跟人一样开口讲: 

        “放了我吧,老爷爷,把我放回海里去吧, 

        我给你贵重的报酬: 

        为了赎身,你要什么我都依。” 

        老头儿吃了一惊,心里有点害怕: 

        他打鱼打了三十三年, 

        从来没有听说过鱼会讲话。 

        他把金鱼放回大海, 

        还对她说了几句亲切的话: 

        “金鱼,上帝保佑! 

        我不要你的报偿, 

        你游到蓝蓝的大海去吧, 

        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游吧。” 

        老头儿回到老太婆跟前, 

        告诉她这桩天大的奇事。 
        “今天我网到一条鱼, 

        不是平常的鱼,是条金鱼; 

        这条金鱼会跟我们人一样讲话。 

        她求我把她放回蓝蓝的大海, 

        愿用最值钱的东西来赎她自己: 

        为了赎得自由,我要什么她都依。 

        我不敢要她的报酬,就这样把她放回蓝蓝的海里。” 

        老太婆指着老头儿就骂: 

       “你这傻瓜,真是个老糊涂! 

        不敢拿金鱼的报酬! 

        哪怕要只木盆也好, 

        我们那只已经破得不成样啦。” 

        于是老头儿走向蓝色的大海, 

        看到大海微微起着波澜。 

        老头儿就对金鱼叫唤, 

        金鱼向他游过来问道: 

        “你要什么呀,老爷爷?” 
     
        老头儿向她行个礼回答: 

        “行行好吧,鱼娘娘, 

        我的老太婆把我大骂一顿, 

        不让我这老头儿安宁。 

        她要一只新的木盆, 

        我们那只已经破得不能再用。” 

        金鱼回答说:“别难受,去吧,上帝保佑你。 

        你们马上会有一只新木盆。” 

        老头儿回到老太婆那儿, 

        老大婆果然有了一只新木盆。 

        老太婆却骂得更厉害: 

        “你这傻爪,真是个老糊涂! 

        真是个老笨蛋,你只要了只木盆


        老头儿就对金鱼叫唤,金鱼向他游过来问道: 

        “你要什么呀,老爷爷?” 

        老头儿向她行个礼回答: 

        “行行好吧,鱼娘娘! 

        老太婆把我骂得更厉害,她不让我老头儿安宁, 

        唠叨不休的老婆娘要座木房。” 

        金鱼回答说:“别难受,去吧,上帝保佑你。 

        就这样吧:你们就会有一座木房。” 

        老头儿走向自己的泥棚, 

        泥棚已变得无影无踪; 

        他前面是座有敞亮房间的木房, 

        有砖砌的白色烟囱, 

        还有橡木板的大门, 

        老太婆坐在窗口下, 

        指着丈夫破口大骂: 

        “你这傻瓜,十十足足的老糊涂! 

        老混蛋,你只要了座木房! 

        快滚,去向金鱼行个礼说: 

        我不愿再做低贱的庄稼婆, 

        我要做世袭的贵妇人。” 

        老头儿走向蓝色的大海 

        ( 蔚蓝的大海骚动起来)。 

        老头儿又对金鱼叫唤, 

        金鱼向他游过来问道:“你要什么呀,老爷爷?” 

        老头儿向她行个礼回答:“行行好吧,鱼娘娘! 

        老太婆的脾气发得更大,她不让我老头儿安宁。 

        她已经不愿意做庄稼婆,她要做个世袭的贵妇人。” 

        金鱼回答说:“别难受,去吧,上帝保佑你。” 

        老头儿回到老太婆那儿。 

        他看到什么呀?一座高大的楼房。 

        他的老太婆站在台阶上, 

        穿着名贵的黑貂皮坎肩, 

        头上戴着锦绣的头饰, 


        脖子上围满珍珠, 

        两手戴着嵌宝石的金戒指, 

        脚上穿了双红皮靴子。 

        勤劳的奴仆们在她面前站着, 

        她鞭打他们,揪他们的额发。 

        老头儿对他的老太婆说:“您好,高贵的夫人! 

        想来,这回您的心总该满足了吧。” 

        老太婆对他大声呵叱,派他到马棚里去干活。 

        过了一星期,又过一星期, 

        老太婆胡闹得更厉害, 

        她又打发老头到金鱼那儿去。 

        “给我滚,去对金鱼行个礼,说我不愿再做贵妇人, 

        我要做自由自在的女皇。” 

        老头儿吓了一跳,恳求说: 

        “怎么啦,婆娘,你吃了疯药? 

        你连走路、说话也不像样! 

        你会惹得全国人笑话。” 

        老太婆愈加冒火,她刮了丈夫一记耳光。 

        乡巴佬,你敢跟我顶嘴,跟我这世袭贵妇人争吵?—— 

        快滚到海边去,老实对你说, 

        你不去,也得押你去。” 

        老头儿走向海边(蔚蓝的大海变得阴沉昏暗)。 

        他又对金鱼叫唤,金鱼向他游过来问道。 

        “你要什么呀,老爷爷?” 

        老头儿向她行个礼回答。 

        “行行好吧,鱼娘娘, 

        我的老太婆又在大吵大嚷: 

        她不愿再做贵妇人,她要做自由自在的女皇。” 

        金鱼回答说:“别难受,去吧,上帝保佑你。 

        好吧,老太婆就会做上女皇!” 

        老头儿回到老太婆那里。 

        怎么,他面前竟是皇家的宫殿, 

        他的老太婆当了女皇, 

        正坐在桌边用膳, 

        大臣贵族侍候她。 

        给她斟上外国运来的美酒。 

        她吃着花式的糕点, 

        周围站着威风凛凛的卫士, 

        肩上都扛着锋利的斧头。 

        老头儿一看——吓了一跳! 

        连忙对老太婆行礼叩头, 

        说道:“您好,威严的女皇! 

        好啦,这回您的心总该满足了吧。” 

        老太婆瞧都不瞧他一眼, 

        吩咐把他赶跑。 

        大臣贵族一齐奔过来, 

        抓住老头的脖子往外推。 

        到了门口,卫士们赶来, 

        差点用利斧把老头砍倒。 

        人们都嘲笑他: 

        “老糊涂,真是活该! 

        这是给你点儿教训: 

        往后你得安守本分!” 

        过了一星期,又过一星期, 

        老太婆胡闹得更加不成话。 

        她派了朝臣去找她的丈夫, 

        他们找到了老头把他押来。 

        老太婆对老头儿说: 

        “滚回去,去对金鱼行个礼。 

        我不愿再做自由自在的女皇, 

        我要做海上的女霸王, 

        让我生活在海洋上, 

        叫金鱼来侍候我,叫我随便使唤。” 

        老头儿不敢顶嘴,也不敢开口违拗。 

        于是他跑到蔚蓝色的海边, 

        看到海上起了昏暗的风暴: 

        怒涛汹涌澎湃,不住的奔腾,喧嚷,怒吼。 

        老头儿对金鱼叫唤,金鱼向他游过来问道: 

        “你要什么呀,老爷爷?”老头儿向她行个礼回答: 

        “行行好吧,鱼娘娘! 

        我把这该死的老太婆怎么办? 

        她已经不愿再做女皇了, 

        她要做海上的女霸王; 

        这样,她好生活在汪洋大海, 

        叫你亲自去侍候她,听她随便使唤。” 

        金鱼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尾巴在水里一划, 

        游到深深的大海里去了。 

        老头儿在海边久久地等待回答, 

        可是没有等到, 

        他只得回去见老太婆—— 

        一看:他前面依旧是那间破泥棚, 

        她的老太婆坐在门槛上,她前面还是那只破木盆

    • 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

    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

      

        从前有两个人住在一个村子里。他们的名字是一样的——两个人都叫克劳斯。不过一个有四匹马,另一个只有一匹马。为了把他们两人分得清楚,大家就把有四匹马的那个叫大克斯,把只有一匹马的那个叫小克劳斯。现在我们可以听听他们每人做了些什么事情吧,因

    为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小克劳斯一星期中每天要替大克劳斯犁田,而且还要把自己仅有的一匹马借给他使用。大克劳斯用自己的四匹马来帮助他,可是每星期只帮助他一天,而且这还是在星期天。好呀!小克劳斯多么喜欢在那五匹牲口的上空啪嗒啪嗒地响着鞭子啊!在这一天,它们就好像全部已变成了他自己的财产。

        太阳在高高兴兴地照着,所有教堂塔尖上的钟都敲出做礼拜的钟声。大家都穿起了最漂亮的衣服,胳膊底下夹着圣诗集,走到教堂里去听牧师讲道。他们都看到了小克劳斯用他的五匹牲口在犁田。他是那么高兴,他把鞭子在这几匹牲口的上空抽得啪嗒啪嗒地响了又响, 同时喊着:“我的五匹马儿哟!使劲呀!”

        “你可不能这么喊啦!”大克劳斯说。“因为你只有一匹马呀。”

        不过,去做礼拜的人在旁边走过的时候,小克劳斯就忘记了他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他又喊起来:“我的五匹马儿哟,使劲呀!”

        “现在我得请求你不要喊这一套了,”大克劳斯说。“假如你再这样说的话,我可要砸碎你这匹牲口的脑袋,叫它当场倒下来死掉,那么它就完蛋了。”

        “我决不再说那句话,”小克劳斯说。但是,当有人在旁边走过、对他点点头、道一声日安的时候,他又高兴起来,觉得自己有五匹牲口犁田,究竟是了不起的事。所以他又啪嗒啪嗒地挥起鞭子来,喊着:“我的五匹马儿哟,使劲呀!”

        “我可要在你的马儿身上‘使劲’一下了。”大克劳斯说,于是他就拿起一个拴马桩,在小克劳斯唯一的马儿头上打了一下。这牲口倒下来,立刻就死了。

        “哎,我现在连一匹马儿也没有了!”小克劳斯说,同时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剥下马儿的皮,把它放在风里吹干。然后把它装进一个袋子,背在背上,到城里去卖这张马皮。

        他得走上好长的一段路,而且还得经过一个很大的黑森林。这时天气变得坏极了。他迷失了路。他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路,天就要黑了。在夜幕降临以前,要回家是太远了,但是到城里去也不近。

        路旁有一个很大的农庄,它窗外的百叶窗已经放下来了,不过缝隙里还是有亮光透露出来。

        “也许人家会让我在这里过一夜吧。”小克劳斯想。于是他就走过去,敲了一下门。

        那农夫的妻子开了门,不过,她一听到他这个请求,就叫他走开,并且说:她的丈夫不在家,她不能让任何陌生人进来。

        “那么我只有睡在露天里了。”小克劳斯说。农夫的妻子就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附近有一个大干草堆,在草堆和屋子中间有一个平顶的小茅屋。

        “我可以睡在那上面!”小克劳斯抬头看见那屋顶的时候说。“这的确是一张很美妙的床。我想鹳鸟决不会飞下来啄我的腿的。”因为屋顶上就站着一只活生生的鹳鸟——它的窠就在那上面。

        小克劳斯爬到茅屋顶上,在那上面躺下,翻了个身,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窗外的百叶窗的上面一部分没有关好,所以他看得见屋子里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铺了台布的大桌子,桌上放着酒、烤肉和一条肥美的鱼。农夫的妻子和乡里的牧师在桌旁坐着,再没有别的人在场。她在为他斟酒,他把叉子插进鱼里去,挑起来

    吃,因为这是他最心爱的一个菜。

        “我希望也能让别人吃一点!”小克劳斯心中想,同时伸出头向那窗子望。天啊!那里 面有多么美的一块糕啊!是的,这简直是一桌酒席!

        这时他听到有一个人骑着马在大路上朝这屋子走来。原来是那女人的丈夫回家来了。

        他倒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不过他有一个怪毛病——他怎么也看不惯牧师。只要遇见一个牧师,他立刻就要变得非常暴躁起来。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这个牧师这时才来向这女人道

    “日安”,因为他知道她的丈夫不在家。这位贤慧的女人把她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出来给他

    吃。不过,当他们一听到她丈夫回来了,他们就非常害怕起来。这女人就请求牧师钻进墙角

    边的一个大空箱子里去。他也就只好照办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可怜的丈夫看不惯一个牧师。

    女人连忙把这些美味的酒菜藏进灶里去,因为假如丈夫看见这些东西,他一定要问问这是什

    么意思。

        “咳,我的天啊!”茅屋上的小克劳斯看到这些好东西给搬走,不禁叹了口气。

        “上面是什么人?”农夫问,同时也抬头望着小克劳斯。

        “你为什么睡在那儿?请你下来跟我一起到屋子里去吧。”

        于是小克劳斯就告诉他,他怎样迷了路,同时请求农夫准许他在这儿过一夜。

        “当然可以的,”农夫说。“不过我们得先吃点东西才行。”

        女人很和善地迎接他们两个人。她在长桌上铺好台布,盛了一大碗稀饭给他们吃。农夫很饿,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小克劳斯不禁想起了那些好吃的烤肉、鱼和糕来——他知道这些东西是藏在灶里的。

        他早已把那个装着马皮的袋子放在桌子底下,放在自己脚边;因为我们记得,这就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要送到城里去卖的。这一碗稀粥他实在吃得没有什么味道,所以他的一双脚就在袋子上踩,踩得那张马皮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来。

        “不要叫!”他对袋子说,但同时他不禁又在上面踩,弄得它发出更大的声音来。

        “怎么,你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农夫问。

        “咳,里面是一个魔法师,”小克劳斯回答说。“他说我们不必再吃稀粥了,他已经变出一灶子烤肉、鱼和点心来了。”

        “好极了!”农夫说。他很快地就把灶子掀开,发现了他老婆藏在里面的那些好菜。不过,他却以为这些好东西是袋里的魔法师变出来的。他的女人什么话也不敢说,只好赶快把这些菜搬到桌上来。他们两人就把肉、鱼和糕饼吃了个痛快。现在小克劳斯又在袋子上踩了一下,弄得里面的皮又叫起来。

        “他现在又在说什么呢?”农夫问。

        小克劳斯回答说:“他说他还为我们变出了三瓶酒,这酒也在灶子里面哩。”

        那女人就不得不把她所藏的酒也取出来,农夫把酒喝了,非常愉快。于是他自己也很想有一个像小克劳斯袋子里那样的魔法师。

        “他能够变出魔鬼吗?”农夫问。“我倒很想看看魔鬼呢,因为我现在很愉快。”

        “当然喽,”小克劳斯说。“我所要求的东西,我的魔法师都能变得出来——难道你不能吗,魔法师?”他一边说着,一边踩着这张皮,弄得它又叫起来。“你听到没有?他说:‘能变得出来。’不过这个魔鬼的样子是很丑的:我看最好还是不要看他吧。”

        “噢,我一点也不害怕。他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嗯,他简直跟本乡的牧师一模一样。”

        “哈!”农夫说,“那可真是太难看了!你要知道,我真看不惯牧师的那副嘴脸。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知道他是个魔鬼,也就能忍受得了。现在我鼓起勇气来吧!不过请别让他离我太近。”

        “让我问一下我的魔法师吧。”小克劳斯说。于是他就在袋子上踩了一下,同时把耳朵偏过来听。

        “他说什么?”

        “他说你可以走过去,把墙角那儿的箱子掀开。你可以看见那个魔鬼就蹲在里面。不过你要把箱盖子好好抓紧,免得他溜走了。”

        “我要请你帮助我抓住盖子!”农夫说。于是他走到箱子那儿。他的妻子早把那个真正的牧师在里面藏好了。现在他正坐在里面,非常害怕。

        农夫把盖子略为掀开,朝里面偷偷地瞧了一下。

        “嗬唷!”他喊出声来,朝后跳了一步。“是的,我现在看到他了。他跟我们的牧师是一模一样。啊,这真吓人!”

        为了这件事,他们得喝几杯酒。所以他们坐下来,一直喝到夜深。

        “你得把这位魔法师卖给我,”农夫说。“随便你要多少钱吧:我马上就可以给你一大斗钱。”

        “不成,这个我可不干,”小克劳斯说。“你想想看吧,这位魔法师对我的用处该有多大呀!”

        “啊,要是它属于我该多好啊!”农夫继续要求着说。

        “好吧,”最后小克劳斯说。“今晚你让我在这儿过夜,实在对我太好了。就这样办

    吧。你拿一斗钱来,可以把这个魔法师买去,不过我要满满的一斗钱。”

        “那不成问题,”农夫说。“可是你得把那儿的一个箱子带走。我一分钟也不愿意把它 留在我的家里。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待在里面。”

        小克劳斯把他装着干马皮的那个袋子给了农夫,换得了一斗钱,而且这斗钱是装得满满的。农夫还另外给他一辆大车,把钱和箱子运走。

        “再会吧!”小克劳斯说,于是他就推着钱和那只大箱子走了,牧师还坐在箱子里面。

        在树林的另一边有一条又宽又深的河,水流得非常急,谁也难以游过急流。不过那上面新建了一座大桥。小克劳斯在桥中央停下来,大声地讲了几句话,使箱子里的牧师能够听

    见:

        “咳,这口笨箱子叫我怎么办呢?它是那么重,好像里面装得有石头似的。我已经够

    累,再也推不动了。我还是把它扔到河里去吧。如果它流到我家里,那是再好也不过;如果

    它流不到我家里,那也就只好让它去吧。”

        于是他一只手把箱子略微提起一点,好像真要把它扔到水里去似的。

        “干不得,请放下来吧!”箱子里的牧师大声说。“请让我出来吧!”

        “哎唷!”小克劳斯装做害怕的样子说。“他原来还在里面!我得赶快把它扔进河里

    去,让他淹死。”

        “哎呀!扔不得!扔不得!”牧师大声叫起来。“请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一大斗

    钱。”

        “呀,这倒可以考虑一下,”小克劳斯说,同时把箱子打开。

        牧师马上就爬出来,把那口空箱子推到水里去。随后他就回到了家里,小克劳斯跟着

    他,得到了满满一斗钱。小克劳斯已经从农夫那里得到了一斗钱,所以现在他整个车子里都

    装了钱。

        “你看我那匹马的代价倒真是不小呢,”当他回到家来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时,他对自己说,同时把钱倒在地上,堆成一大堆。“如果大克劳斯知道我靠了一匹马发了大财,他一定会生气的。不过我决不老老实实地告诉他。”

        因此他派一个孩子到大克劳斯家里去借一个斗来。

        “他要这东西干什么呢?”大克劳斯想。于是他在斗底上涂了一点焦油,好使它能粘住一点它所量过的东西。事实上也是这样,因为当他收回这斗的时候,发现那上面粘着三块崭 新的银毫。

        “这是什么呢?”大克劳斯说。他马上跑到小克劳斯那儿去。“你这些钱是从哪儿弄来的?”

        “哦,那是从我那张马皮上赚来的。昨天晚上我把它卖掉了。”

        “它的价钱倒是不小啦,”大克劳斯说。他急忙跑回家来,拿起一把斧头,把他的四匹马当头砍死了。他剥下皮来,送到城里去卖。

        “卖皮哟!卖皮哟!谁要买皮?”他在街上喊。

        所有的皮鞋匠和制革匠都跑过来,问他要多少价钱。

        “每张卖一斗钱!”大克劳斯说。

        “你发疯了吗?”他们说。“你以为我们的钱可以用斗量么?”

        “卖皮哟!卖皮哟!谁要买皮?”他又喊起来。人家一问起他的皮的价钱,他老是回答说:“一斗钱。”

        “他简直是拿我们开玩笑。”大家都说。于是鞋匠拿起皮条,制革匠拿起围裙,都向大克劳斯打来。

        “卖皮哟!卖皮哟!”他们讥笑着他。“我们叫你有一张像猪一样流着鲜血的皮。滚出城去吧!”他们喊着。大克劳斯拼命地跑,因为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被打得那么厉害。

        “嗯,”他回到家来时说。“小克劳斯得还这笔债,我要把他活活地打死。”

        但是在小克劳斯的家里,他的祖母恰巧死掉了。她生前对他一直很厉害,很不客气。虽然如此,他还是觉得很难过,所以他抱起这死女人,放在自己温暖的床上,看她是不是还能复活。他要使她在那床上停一整夜,他自己坐在墙角里的一把椅子上睡——他过去常常是这样。

        当他夜里正在那儿坐着的时候,门开了,大克劳斯拿着斧头进来了。他知道小克劳斯的床在什么地方。他直向床前走去,用斧头在他老祖母的头上砍了一下。因为他以为这就是小克劳斯。

        “你要知道,”他说,“你不能再把我当做一个傻瓜来耍了。”随后他也就回到家里

    去。

        “这家伙真是一个坏蛋,”小克劳斯说。“他想把我打死。

        幸好我的老祖母已经死了,否则他会把她的一条命送掉。”

        于是他给祖母穿上礼拜天的衣服,从邻人那儿借来一匹马,套在一辆车子上,同时把老太太放在最后边的座位上坐着。这样,当他赶着车子的时候,她就可以不至于倒下来。他们颠颠簸簸地走过树林。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旅店的门口。小克劳斯在这儿停下来,走到店里去吃点东西。

        店老板是一个有很多很多钱的人,他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不过他的脾气很坏,好像他全身长满了胡椒和烟草。

        “早安,”他对小克劳斯说。“你今天穿起漂亮衣服来啦。”

        “不错,”小克劳斯说,“我今天是跟我的祖母上城里去呀:她正坐在外面的车子里,我不能把她带到这屋子里来。你能不能给她一杯蜜酒喝?不过请你把声音讲大一点,因为她的耳朵不太好。”

        “好吧,这个我办得到,”店老板说,于是他倒了一大杯蜜酒,走到外边那个死了的祖母身边去。她僵直地坐在车子里。

        “这是你孩子为你叫的一杯酒。”店老板说。不过这死妇人一句话也不讲,只是坐着不动。

        “你听到没有?”店老板高声地喊出来。“这是你孩子为你叫的一杯酒呀!”

        他又把这话喊了一遍,接着又喊了一遍。不过她还是一动也不动。最后他发起火来,把酒杯向她的脸上扔去。蜜酒沿着她的鼻子流下来,同时她向车子后边倒去,因为她只是放得很直,但没有绑得很紧。

        “你看!”小克劳斯吵起来,并且向门外跑去,拦腰抱住店老板。“你把我的祖母打死了!你瞧,她的额角上有一个大洞。”

        “咳,真糟糕!”店老板也叫起来,难过地扭着自己的双手。“这完全怪我脾气太坏!亲爱的小克劳斯,我给你一斗钱好吧,我也愿意安葬她,把她当做我自己的祖母一样。不过请你不要声张,否则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那才不痛快呢!”

        因此小克劳斯又得到了一斗钱。店老板还安葬了他的老祖母,像是安葬自己的亲人一

    样。

        小克劳斯带着这许多钱回到家里,马上叫他的孩子去向大克劳斯借一个斗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克劳斯说。“难道我没有把他打死吗?我得亲眼去看一

    下。”他就亲自拿着斗来见小克劳斯。

        “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的钱?”他问。当他看到这么一大堆钱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非常大。

        “你打死的是我的祖母,并不是我呀,”小克劳斯说。“我已经把她卖了,得到一斗

    钱。”

        “这个价钱倒是非常高。”大克劳斯说。于是他马上跑回家去,拿起一把斧头,把自己的老祖母砍死了。他把她装上车,赶进城去,在一位药剂师的门前停住,问他是不是愿意买一个死人。

        “这是谁,你从什么地方弄到她的?”药剂师问。

        “这是我的祖母,”大克劳斯说。“我把她砍死了,为的是想卖得一斗钱。”

        “愿上帝救救我们!”药剂师说。“你简直在发疯!再不要讲这样的话吧,再讲你就会掉脑袋了。”于是他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他做的这桩事情是多么要不得,他是一个多么坏的人,他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大克劳斯吓了一跳,赶快从药房里跑出来,跳进车里,抽起马鞭,奔回家来。不过药剂师和所有在场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疯子,所以也就随便放他逃走了。

        “你得还这笔债!”大克劳斯把车子赶上了大路以后说,“是的,小克劳斯,你得还这笔债!”他一回到家来,就马上找到一个最大的口袋,一直走向小克劳斯家里,说:“你又作弄了我一次!第一次我打死了我的马;这一次又打死了我的老祖母!这完全得由你负责。不过你别再想作弄我了。”于是他就把小克劳斯拦腰抱住,塞进那个大口袋里去,背在背上,大声对他说:“现在我要走了,要把你活活地淹死!”

        到河边,要走好长一段路。小克劳斯才够他背的呢。这条路挨近一座教堂:教堂内正在奏着风琴,人们正在唱着圣诗,唱得很好听。大克劳斯把装着小克劳斯的大口袋在教堂门口放下。他想:不妨进去先听一首圣诗,然后再向前走也不碍事。小克劳斯既跑不出来,而别的人又都在教堂里,因此他就走进去了。

        “咳,我的天!咳,我的天!”袋子里的小克劳斯叹了一口气。他扭着,挣着,但是他没有办法把绳子弄脱。这时恰巧有一位赶牲口的白发老人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根长棒;他正在赶着一群公牛和母牛。那群牛恰巧踢着那个装着小克劳斯的袋子,把它弄翻了。

        “咳,我的天!”小克劳斯叹了一口气,“我年纪还是这么轻,现在就已经要进天国

    了!”

        “可是我这个可怜的人,”赶牲口的人说,“我的年纪已经这么老,到现在却还进不去呢!”

        “那么请你把这袋子打开吧,”小克劳斯喊出声来。“你可以代替我钻进去,那么你就马上可以进天国了。”

        “那很好,我愿意这样办!”赶牲口的人说。于是他就把袋子解开,小克劳斯就立刻爬出来了。

        “你来看管这些牲口,好吗?”老人问。于是他就钻进袋子里去。小克劳斯把它系好,随后就赶着这群公牛和母牛走了。

        过了不久,大克劳斯从教堂里走出来。他又把这袋子扛在肩上。他觉得袋子轻了一些;这是没有错的,因为赶牲口的老人只有小克劳斯一半重。

        “现在背起他是多么轻啊!不错,这是因为我刚才听了一首圣诗的缘故。”

        他走向那条又宽又深的河边,把那个装着赶牲口的老人的袋子扔到水里。他以为这就是小克劳斯了。所以他在后面喊:“躺在那儿吧!你再也不能作弄我了!”

        于是他回到家来。不过当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碰到小克劳斯赶着一群牲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克劳斯说。“难道我没有淹死你吗?”

        “不错,”小克劳斯说,“大约半个钟头以前,你把我扔进河里去了。”

        “不过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样好的牲口呢?”大克劳斯问。

        “它们都是海里的牲口,”小克劳斯说。“我把全部的经过告诉你吧,同时我也要感谢你把我淹死。我现在走起运来了。你可以相信我,我现在真正发财了!我呆在袋子里的时

    候,真是害怕!当你把我从桥上扔进冷水里去的时候,风就在我耳朵旁边叫。我马上就沉到

    水底,不过我倒没有碰伤,因为那儿长着非常柔软的水草。我是落到草上的。马上这口袋自

    动地开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身上穿着雪白的衣服,湿头发上戴着一个绿色的花环,走

    过来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就是小克劳斯吗?你来了,我先送给你几匹牲口吧。沿着这

    条路,再向前走12里,你还可以看到一大群——我把它们都送给你好了。’我这时才知道

    河就是住在海里的人们的一条大道。他们在海底上走,从海那儿走向内地,直到这条河的尽

    头。这儿开着那么多美丽的花,长着那么多新鲜的草。游在水里的鱼儿在我的耳朵旁滑过

    去,像这儿的鸟在空中飞过一样。那儿的人是多么漂亮啊!在那儿的山丘上和田沟里吃着草

    的牲口是多么好看啊!”

        “那么你为什么又马上回到我们这儿来了呢?”大克劳斯问。“水里面要是那么好,我决不会回来!”

        “咳,”小克劳斯回答说,“这正是我聪明的地方。你记得我跟你讲过,那位海里的姑 娘曾经说:‘沿着大路再向前走12里,’——她所说的路无非是河罢了,因为她不能走别 种的路——那儿还有一大群牲口在等着我啦。不过我知道河流是怎样一种弯弯曲曲的东西——它有时这样一弯,有时那样一弯;这全是弯路,只要你能做到,你可以回到陆地上来走一条直路,那就是穿过田野再回到河里去。这样就可以少走六里多路,因此我也就可以早点得到我的海牲口了!”

        “啊,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大克劳斯说。“你想,假如我也走向海底的话,我能不能也得到一些海牲口?”

        “我想是能够的。”小克劳斯回答说。“不过我没有气力把你背在袋子里走到河边,你太重了!但是假如你自己走到那儿,自己钻进袋子里去,我倒很愿意把你扔进水里去呢!”

        “谢谢你!”大克劳斯说。“不过我走下去得不到海牲口的话,我可要结结实实地揍你一顿啦!这点请你注意。”

        “哦,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厉害吧!”于是他们就一起向河边走去。那些牲口已经很渴了,它们一看到水,就拼命冲过去喝。

        “你看它们简直等都等不及了!”小克劳斯说。“它们急着要回到水底下去呀!”

        “是的,不过你得先帮助我!”大克劳斯说,“不然我就要结结实实地揍你一顿!”

        这样,他就钻进一个大口袋里去,那个口袋一直是由一头公牛驮在背上的。

        “请放一块石头到里面去吧,不然我就怕沉不下去啦。”大克劳斯说。

        “这个你放心,”小克劳斯回答说,于是他装了一块大石头到袋里去,用绳子把它系

    紧。接着他就把它一推:哗啦!大克劳斯滚到河里去了,而且马上就沉到河底。

        “我恐怕你找不到牲口了!”小克劳斯说。于是他就把他所有的牲口赶回家来。

        (1835年)

        这篇童话发表于1835年,收集在他的第一本童话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里。故事生动活泼,具有童话和民间故事的一切特点,小朋友们读起来只会感到有趣,还不一定会意识到它反映出一个可怕的社会现实,那就是:为了金钱,即使对亲兄弟也不惜谋财害命,相互残杀——不过作法“很有趣”而已。这里面还反映出某些“正人君子”的虚伪和欺骗,并且还对他们进行了“有趣”、但是严厉的讽刺和批判。小克劳斯请求那个农夫的妻子让他到她家过一夜,她拒绝说:“丈夫不在家,不能让任何陌生人进来。”但牧师却能够进去。她的丈夫素来看不惯乡下的牧师,认为他是个“魔鬼”,因此牧师“知道她的丈夫不在

    家”,“这时(夜里)才来向这女人道‘日安’。”“这位贤慧的女人把她所有的好东西都

    搬出来给他吃。”不久丈夫忽然回来了,牧师就钻进一个大空箱子里去藏起来。丈夫揭开箱

    子,发现里面蹲着一个魔鬼,“跟我们的牧师是一模一样。”牧师表面上是满口仁义道德的

    人,但实际上却在这里做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 卖火柴的小女孩

    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正在下雪,天气冷得可怕。

       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街上走着,她的衣服又旧又破,脚上穿着一双妈妈的大拖鞋。她的口袋里装着许多盒火柴,一路上不住口地叫着:“卖火柴呀,卖火柴呀!”人们都在买节日的食品和礼物,有谁会理她呢?

      中午了,她一根火柴也没卖掉,谁也没有给她一个铜板。

      她走着走着,在一幢楼房的窗前停下了,室内的情景吸引住了她。哟,屋里的圣诞树多美呀,那两个孩子手里的糖果纸真漂亮。

      看着人家幸福的情景,小女孩想到了生病的妈妈和死去的奶奶,伤心地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小女孩擦干眼泪,继续向前走去。

      “卖火柴呀,卖火柴呀!叔叔,阿姨,买一些火柴吧!”

      可是,人们买完节日礼物,都匆匆地回家去,谁也没有听到她的叫卖声。

      雪花落在她金黄色的长头发上,看上去是那么美丽,可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小女孩走着走着,一辆马车飞奔过来,她吓得赶快逃开,大拖鞋跑掉了。马车过去后,她赶紧找鞋。那是妈妈的拖鞋呀,妈妈还躺在床上呢。可是,一只找不到了,另一只又被一个男孩当足球踢走了。小女孩只好光着脚走路,寒冷的雪将她的小脚冻得又红又肿。

                   

      天渐渐黑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小女孩一个人了。街边的房子里都亮起了灯光,窗子里还传出了笑声。食品铺里飘出了烤鹅的香味,小女孩饿得肚子咕股直叫。小女孩好想回家,可是没卖掉一根火柴,她那什么钱去给妈妈买药呢?

      雪越下越大,街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白地毯。

      小女孩一整天没吃没喝,实在走不动了,她在一个墙角里坐下来。她用小手搓着又红又肿的小脚,一会儿,小手也冻僵了。真冷啊,要是点燃一根小小的火柴,也可以暖暖身子呀。

      她终于抽出了一根火柴,在墙上一擦,哧!小小的火苗冒了出来。小女孩把手放在火苗上面,小小的火光多么美丽,多么温暖呀!她仿佛觉得自己坐在火炉旁,那里面火烧得多旺啊。小女孩刚想伸出脚暖和一下,火苗熄灭了,火炉不见了,只剩下烧过的火柴梗。

      她又擦了一根,哧!火苗有窜了出来,发出亮亮的光。墙被照亮了,变得透明了,她仿佛看见了房间里的东西。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一只烧鹅突然从盘子里跳出来,背上插着刀叉,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几只大面包也从桌上跳下来,一个个像士兵一样排着队向她走来。就在这时,火柴又熄灭了,她面前只剩下一面又黑又冷的墙。

      小女孩舍不得擦火柴了,可她冻得浑身直抖。她又擦了一根,吃!一朵光明的火焰花开了出来。哗!多么美丽的圣诞树呀,这是她见过的最大最美的圣诞树。圣诞树上挂着许多彩色的圣诞卡,那上面画有各种各样的美丽图画。树上还点着几千支蜡烛,一闪一闪地好像星星在向她眨眼问好。小姑娘把手伸过去,唉,火柴又熄灭了,周围又是一片漆黑。

      小姑娘又擦了一根火柴,她看到一片烛光升了起来,变成了一颗颗明亮的星星。有一颗星星落下来了,在天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火丝。所有的星星也跟着落下来了,就像彩虹一样从天上一直挂到地上。

      小女孩又擦亮一根火柴,火光把四周照得通量,奶奶在火光中出现了。奶奶朝着她微笑着,那么温柔,那么慈祥。

      “奶奶--”小女孩激动得热泪盈眶,扑进了奶奶的怀抱。 “奶奶,请把我带走吧,我知道,火柴一熄灭,你就会不见了!”小女孩把手里的火柴一根接一根地擦亮,因为她非常想把奶奶留下来。这些火柴发出强烈的光芒,照得比白天还要亮。奶奶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美丽和高大。奶奶把小女孩抱起来,搂在怀里。

      她们两人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起来了。她们越飞越高,飞到没有寒冷,没有饥饿的天堂里去,和上帝在一起。

      火柴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小姑娘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新年早晨,雪停了,风小了,太阳升起来了,照得大地金灿灿的。大人们来到街上,大家祝贺着新年快乐。小孩们着新衣,愉快地打着雪仗。 这时,人们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冻死在墙角,她脸上放着光彩,嘴边露着微笑。在她周围撒满一地的火柴梗,小手中还捏着一根火柴。

    • 海的女儿

    海的女儿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多许多教堂尖塔一个接着一个地联起来才成。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不过人们千万不要以为那儿只是一片铺满了白砂的海底。不是的,那儿生长着最奇异的树木和植物。它们的枝干和叶子是那么柔软,只要水轻微地流动一下,它们就摇动起来,好像它们是活着的东西。所有的大小鱼儿在这些枝子中间游来游去,像是天空的飞鸟。海里最深的地方是海王宫殿所在的处所。它的墙是用珊瑚砌成的,它那些尖顶的高窗子是用最亮的琥珀做成的;不过屋顶上却铺着黑色的蚌壳,它们随着水的流动可以自动地开合。这是怪好看的,因为每一颗蚌壳里面含有亮晶晶的珍珠。随便哪一颗珍珠都可以成为皇后帽子上最主要的装饰品。

      住在那底下的海王已经做了好多年的鳏夫,但是他有老母亲为他管理家务。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是对于自己高贵的出身总是感到不可一世,因此她的尾巴上老戴着一打的牡蛎——其余的显贵只能每人戴上半打。除此以外,她是值得大大的称赞的,特别是因为她非常爱那些小小的海公主——她的一些孙女。她们是六个美丽的孩子,而她们之中,那个顶小的要算是最美丽的了。她的皮肤又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最深的湖水。不过,跟其他的公主一样,她没有腿:她身体的下部是一条鱼尾。

      她们可以把整个漫长的日子花费在皇宫里,在墙上生有鲜花的大厅里。那些琥珀镶的大窗子是开着的,鱼儿向着她们游来,正如我们打开窗子的时候,燕子会飞进来一样。不过鱼儿一直游向这些小小的公主,在她们的手里找东西吃,让她们来抚摸自己。

      宫殿外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里边生长着许多火红和深蓝色的树木;树上的果子亮得像黄金,花朵开得像焚烧着的火,花枝和叶子在不停地摇动。地上全是最细的砂子,但是蓝得像硫黄发出的光焰。在那儿,处处都闪着一种奇异的、蓝色的光彩。你很容易以为你是高高地在空中而不是在海底,你的头上和脚下全是一片蓝天。当海是非常沉静的时候,你可瞥见太阳:它像一朵紫色的花,从它的花萼里射出各种色彩的光。

      在花园里,每一位小公主有自己的一小块地方,在那上面她可以随意栽种。有的把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像一条鲸鱼,有的觉得最好把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像一个小人鱼。可是最年幼的那位却把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圆圆的,像一轮太阳,同时她也只种像太阳一样红的花朵。她是一个古怪的孩子,不大爱讲话,总是静静地在想什么东西。当别的姊妹们用她们从沉船里所获得的最奇异的东西来装饰她们的花园的时候,她除了像高空的太阳一样艳红的花朵以外,只愿意有一个美丽的大理石像。这石像代表一个美丽的男子,它是用一块洁白的石头雕出来的,跟一条遭难的船一同沉到海底。她在这石像旁边种了一株像玫瑰花那样红的垂柳。这树长得非常茂盛。它新鲜的枝叶垂向这个石像、一直垂到那蓝色的砂底。它的倒影带有一种紫蓝的色调。像它的枝条一样,这影子也从不静止,树根和树顶看起来好像在做着互相亲吻的游戏。

     

      她最大的愉快是听些关于上面人类的世界的故事。她的老祖母不得不把自己所有一切关于船只和城市、人类和动物的知识讲给她听。特别使她感到美好的一件事情是:地上的花儿能散发出香气来,而海底上的花儿却不能;地上的森林是绿色的,而且人们所看到的在树枝间游来游去的鱼儿会唱得那么清脆和好听,叫人感到愉快。老祖母所说的“鱼儿”事实上就是小鸟,但是假如她不这样讲的话,小公主就听不懂她的故事了,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只小鸟。

      “等你满了十五岁的时候,”老祖母说,“我就准许你浮到海面上去。那时你可以坐在月光底下的石头上面,看巨大的船只在你身边驶过去。你也可以看到树林和城市。”

      在这快要到来的一年,这些姊妹中有一位到了十五岁;可是其余的呢——晤,她们一个比一个小一岁。因此最年幼的那位公主还要足足地等五个年头才能够从海底浮上来,来看看我们的这个世界。不过每一位答应下一位说,她要把她第一天所看到和发现的东西讲给大家听,因为她们的祖母所讲的确是不太够——她们所希望了解的东西真不知有多少!

      她们谁也没有像年幼的那位妹妹渴望得厉害,而她恰恰要等待得最久,同时她是那么地沉默和富于深思。不知有多少夜晚她站在开着的窗子旁边,透过深蓝色的水朝上面凝望,凝望着鱼儿挥动着它们的尾巴和翅。她还看到月亮和星星——当然,它们射出的光有些发淡,但是透过一层水,它们看起来要比在我们人眼中大得多。假如有一块类似黑云的东西在它们下面浮过去的话,她便知道这不是一条鲸鱼在她上面游过去,便是一条装载着许多旅客的船在开行。可是这些旅客们再也想像不到,他们下面有一位美丽的小人鱼,在朝着他们船的龙骨伸出她一双洁白的手。

      现在最大的那位公主已经到了十五岁,可以升到水面上去了。

      当她回来的时候,她有无数的事情要讲:不过她说,最美的事情是当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在月光底下躺在一个沙滩上面,紧贴着海岸凝望那大城市里亮得像无数星星似的灯光,静听音乐、闹声、以及马车和人的声音,观看教堂的圆塔和尖塔,倾听叮当的钟声。正因为她不能到那儿去,所以她也就最渴望这些东西。

      啊,最小的那位妹妹听得多么入神啊!当她晚间站在开着的窗子旁边、透过深蓝色的水朝上面望的时候,她就想起了那个大城市以及它里面熙熙攘攘的声音。于是她似乎能听到教堂的钟声在向她这里飘来。

      第二年第二个姐姐得到许可,可以浮出水面,可以随便向什么地方游去。她跳出水面的时候,太阳刚刚下落;她觉得这景象真是美极了。她说,这时整个的天空看起来像一块黄金,而云块呢——唔,她真没有办法把它们的美形容出来!它们在她头上掠过,一忽儿红,一忽儿紫。不过,比它们飞得还要快的、像一片又自又长的面纱,是一群掠过水面的野天鹅。它们是飞向太阳,她也向太阳游去。可是太阳落了。一片玫瑰色的晚霞,慢慢地在海面和云块之间消逝了。

      又过了一年,第三个姐姐浮上去了。她是她们中最大胆的一位,因此她游向一条流进海里的大河里去了。她看到一些美丽的青山,上面种满了一行一行的葡萄。宫殿和田庄在郁茂的树林中隐隐地露在外面;她听到各种鸟儿唱得多么美好,太阳照得多么暖和,她有时不得不沉入水里,好使得她灼热的面孔能够得到一点清凉。在一个小河湾里她碰到一群人间的小孩子;他们光着身子,在水里游来游去。她倒很想跟他们玩一会儿,可是他们吓了一跳,逃走了。于是一个小小的黑色动物走了过来——这是一条小狗,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小狗。它对她汪汪地叫得那么凶狠,弄得她害怕起来,赶快逃到大海里去。可是她永远忘记不了那壮丽的森林,那绿色的山,那些能够在水里游泳的可爱的小宝宝——虽然他们没有像鱼那样的尾巴。

      第四个姐姐可不是那么大胆了。她停留在荒凉的大海上面。她说,最美的事儿就是停在海上:因为你可以从这儿向四周很远很远的地方望去,同时天空悬在上面像一个巨大的玻璃钟。她看到过船只,不过这些船只离她很远,看起来像一只海鸥。她看到过快乐的海豚翻着筋斗,庞大的鲸鱼从鼻孔里喷出水来,好像有无数的喷泉在围绕着它们一样。

      现在临到那第五个姐姐了。她的生日恰恰是在冬天,所以她能看到其他的姐姐们在第一次浮出海面时所没有看到过的东西。海染上了一片绿色,巨大的冰山在四周移动。她说每一座冰山看起来像一颗珠子,然而却比人类所建造的教堂塔还要大得多。它们以种种奇奇怪怪的形状出现;它们像钻石似的射出光彩。她曾经在一个最大的冰山上坐过,让海风吹着她细长的头发,所有的船只,绕过她坐着的那块地方,惊惶地远远避开。不过在黄昏的时分,天上忽然布起了一片乌云。电闪起来了,雷轰起未了。黑色的巨浪掀起整片整片的冰块,使它们在血红的雷电中闪着光。所有的船只都收下了帆,造成一种惊惶和恐怖的气氛,但是她却安静地坐在那浮动的冰山上,望着蓝色的网电,弯弯曲曲地射进反光的海里。

      这些姊妹们中随便哪一位,只要是第一次升到海面上去,总是非常高兴地观看这些新鲜和美丽的东西。可是现在呢,她们已经是大女孩子了,可以随便浮近她们喜欢去的地方,因此这些东西就不再太引起她们的兴趣了。她们渴望回到家里来。一个来月以后,她们就说:究竟还是住在海里好——家里是多么舒服啊!

      在黄昏的时候,这五个姊妹常常手挽着手地浮上来,在水面上排成一行。她们能唱出好听的歌声——比任何人类的声音还要美丽。当风暴快要到来、她们认为有些船只快要出事的时候,她们就浮到这些船的面前,唱起非常美丽的歌来,说是海底下是多么可爱,同时告诉这些水手不要害怕沉到海底;然而这些人却听不懂她们的歌词。他们以为这是巨风的声息。他们也想不到他们会在海底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因为如果船沉了的话,上面的人也就淹死了,他们只有作为死人才能到达海王的宫殿。

      有一天晚上,当姊妹们这么手挽着手地浮出海面的时候,最小的那位妹妹单独地呆在后面,瞧着她们。看样子她好像是想要哭一场似的,不过人鱼是没有眼泪的,因此她更感到难受。

      “啊,我多么希望我已经有十五岁啊!”她说。“我知道我将会喜欢上面的世界,喜欢住在那个世界里的人们的。”

      最后她真的到了十五岁了。

      “你知道,你现在可以离开我们的手了,”她的祖母老皇太后说。“来吧,让我把你打扮得像你的那些姐姐一样吧。”

      于是她在这小姑娘的头发上戴上一个百合花编的花环,不过这花的每一个花瓣是半颗珍珠。老太太又叫八个大牡蛎紧紧地附贴在公主的尾上,来表示她高贵的地位。

      “这叫我真难受!”小人鱼说。

      “当然咯,为了漂亮,一个人是应该吃点苦头的,”老祖母说。

      哎,她倒真想能摆脱这些装饰品,把这沉重的花环扔向一边!她花园里的那些红花,她戴起来要适合得多,但是她不敢这样办。“再会吧!”她说。于是她轻盈和明朗得像一个水泡,冒出水面了。

      当她把头伸出海面的时候,太阳已经下落了,可是所有的云块还是像玫瑰花和黄金似地发着光;同时,在这淡红的天上,大白星已经在美丽地、光亮地眨着眼睛。空气是温和的、新鲜的。海是非常平静,这儿停着一艘有三根桅杆的大船。船上只挂了一张帆,因为没有一丝儿风吹动。水手们正坐在护桅索的周围和帆桁的上面。

      这儿有音乐,也有歌声。当黄昏逐渐变得阴暗的时候,各色各样的灯笼就一起亮起来了。它们看起来就好像飘在空中的世界各国的旗帜。小人鱼一直向船窗那儿游去。每次当海浪把她托起来的时候,她可以透过像镜子一样的窗玻璃,望见里面站着许多服装华丽的男子;但他们之中最美的一位是那有一对大黑眼珠的王子:无疑地,他的年纪还不到十六岁。今天是他的生日,正因为这个缘故,今天才这样热闹。

      水手们在甲板上跳着舞。当王子走出来的时候,有一百多发火箭一齐向天空射出。天空被照得如同自昼,因此小人鱼非常惊恐起来,赶快沉到水底。可是不一会儿她文把头伸出来了——这时她觉得好像满天的星星都在向她落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焰火。许多巨大的太阳在周围发出嘘嘘的响声,光耀夺目的大鱼在向蓝色的空中飞跃。这一切都映到这清明的、平静的海上。这船全身都被照得那么亮,连每根很小的绳子都可以看得出来,船上的人当然更可以看得清楚了。啊,这位年轻的王子是多么美丽啊!当音乐在这光华灿烂的夜里慢慢消逝的时候,他跟水手们握着手,大笑,微笑……

      夜已经很晚了,但是小人鱼没有办法把她的眼睛从这艘船和这位美丽的王子撇开。那些彩色的灯笼熄了,火箭不再向空中发射了,炮声也停止了。可是在海的深处起了一种嗡嗡和隆隆的声音。她坐在水上,一起一伏地漂着,所以她能看到船舱里的东西。可是船加快了速度:它的帆都先后张起来了。浪涛大起来了,沉重的乌云浮起来了,远处掣起闪电来了。啊,可怕的大风暴快要到来了!水手们因此都收下了帆。这条巨大的船在这狂暴的海上摇摇摆摆地向前急驶。浪涛像庞大的黑山似地高涨。它想要折断桅杆。可是这船像天鹅似的,一忽儿投进洪涛里面,一忽儿又在高大的浪头上抬起头来。

      小人鱼觉得这是一种很有趣的航行,可是水手们的看法却不是这样。这艘船现在发出碎裂的声音;它粗厚的板壁被袭来的海涛打弯了。船桅像芦苇似的在半中腰折断了。后来船开始倾斜,水向舱里冲了进来。这时小人鱼才知道他们遭遇到了危险。她也得当心漂流在水上的船梁和船的残骸。

      天空马上变得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当闪电掣起来的时候,天空又显得非常明亮,使她可以看出船上的每一个人。现在每个人在尽量为自己寻找生路。她特别注意那位王子。当这艘船裂开、向海的深处下沉的时候,她看到了他。她马上变得非常高兴起来,因为他现在要落到她这儿来了。可是她又记起人类是不能生活在水里的,他除非成了死人,是不能进入她父亲的宫殿的。

      不成,决不能让他死去!所以她在那些漂着的船梁和木板之间游过去,一点也没有想到它们可能把她砸死。她深深地沉入水里,接着又在浪涛中高高地浮出来,最后她终于到达了那王子的身边,在这狂暴的海里,他决没有力量再浮起来。他的手臂和腿开始支持不住了。他美丽的眼睛已经闭起来了。要不是小人鱼及时赶来,他一定是会淹死的。她把他的头托出水面,让浪涛载着她跟他一起随便漂流到什么地方去。

      天明时分,风暴已经过去了。那条船连一块碎片也没有。鲜红的太阳升起来了,在水上光耀地照着。它似乎在这位王子的脸上注入了生命。不过他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小人鱼把他清秀的高额吻了一下,把他透湿的长发理向脑后。她觉得他的样子很像她在海底小花园里的那尊大理石像。她又吻了他一下,希望他能苏醒过来。

      现在她看见她前面展开一片陆地和一群蔚蓝色的高山,山顶上闪耀着的白雪看起来像睡着的天鹅。沿着海岸是一片美丽的绿色树林,林子前面有一个教堂或是修道院——她不知道究竟叫做什么,反正总是一个建筑物罢了。它的花园里长着一些柠檬和橘子树,门前立着很高的棕榈。海在这儿形成一个小湾。水是非常平静的,但是从这儿一直到那积有许多细砂的石崖附近,都是很深的。她托着这位美丽的王子向那儿游去。她把他放到沙上,非常仔细地使他的头高高地搁在温暖的太阳光里。

      钟声从那幢雄伟的白色建筑物中响起来了,有许多年轻女子穿过花园走出来。小人鱼远远地向海里游去,游到冒在海面上的几座大石头的后面。她用许多海水的泡沫盖住了她的头发和胸脯,好使得谁也看不见她小小的面孔。她在这儿凝望着,看有谁会来到这个可怜的王子身边。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过来了。她似乎非常吃惊,不过时间不久,于是她找了许多人来。小人鱼看到王子渐渐地苏醒过来了,并且向周围的人发出微笑。可是他没有对她作出微笑的表情:当然,他一点也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她。她感到非常难过。因此当他被抬进那幢高大的房子里去的时候,她悲伤地跳进海里,回到她父亲的宫殿里去。

      她一直就是一个沉静和深思的孩子,现在她变得更是这样了。她的姐姐们都问她,她第一次升到海面上去究竟看到了一些什么东西,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好多晚上和早晨,她浮出水面,向她曾经放下王子的那块地方游去。她看到那花园里的果子熟了,被摘下来了;她看到高山顶上的雪融化了;但是她看不见那个王子。所以她每次回到家来,总是更感到痛苦。她的唯一的安慰是坐在她的小花园里,用双手抱着与那位王子相似的美丽的大理石像。可是她再也不照料她的花儿了。这些花儿好像是生长在旷野中的东西,铺得满地都是:它们的长梗和叶子跟树枝交叉在一起,使这地方显得非常阴暗。

      最后她再也忍受不住了。不过只要她把她的心事告诉给一个姐姐,马上其余的人也就都知道了。但是除了她们和别的一两个人鱼以外(她们只把这秘密转告给自己几个知己的朋友),别的什么人也不知道。她们之中有一位知道那个王子是什么人。她也看到过那次在船上举行的庆祝。她知道这位王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的王国在什么地方。

      “来吧,小妹妹!”别的公主们说。她们彼此把手搭在肩上,一长排地升到海面,一直游到一块她们认为是王子的宫殿的地方。

      这宫殿是用一种发光的淡黄色石块建筑的,里面有许多宽大的大理石台阶——有一个台阶还一直伸到海里呢。华丽的、金色的圆塔从屋顶上伸向空中。在围绕着这整个建筑物的圆柱中间,立着许多大理石像。它们看起来像是活人一样。透过那些高大窗子的明亮玻璃,人们可以看到一些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悬着贵重的丝窗帘和织锦,墙上装饰着大幅的图画——就是光看看这些东西也是一桩非常愉快的事情。在最大的一个厅堂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在喷着水。水丝一直向上面的玻璃圆屋顶射去,而太阳又透过这玻璃射下来,照到水上,照到生长在这大水池里的植物上面。

      现在她知道王子住在什么地方。在这儿的水上她度过好几个黄昏和黑夜。她远远地向陆地游去,比任何别的姐姐敢去的地方还远。的确,她甚至游到那个狭小的河流里去,直到那个壮丽的大理石阳台下面——它长长的阴影倒映在水上。她在这儿坐着,瞧着那个年轻的王子,而这位王子却还以为月光中只有他一个人呢。

      有好几个晚上,她看到他在音乐声中乘着那艘飘着许多旗帜的华丽的船。她从绿灯芯草中向上面偷望。当风吹起她银白色的长面罩的时候,如果有人看到的话,他们总以为这是一只天鹅在展开它的翅膀。

      有好几个夜里,当渔夫们打着火把出海捕鱼的时候,她听到他们对于这位王子说了许多称赞的话语。她高兴起来,觉得当浪涛把他冲击得半死的时候,是她来救了他的生命;她记起他的头是怎样紧紧地躺在她的怀里,她是多么热情地吻着他。可是这些事儿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她。

      她渐渐地开始爱起人类来,渐渐地开始盼望能够生活在他们中间。她觉得他们的世界比她的天地大得多。的确,他们能够乘船在海上行驶,能够爬上高耸入云的大山,同时他们的土地,连带着森林和田野,伸展开来,使得她望都望不尽。她希望知道的东西真是不少,可是她的姐姐们都不能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因此她只有问她的老祖母。她对于“上层世界”——这是她给海上国家所起的恰当的名字——的确知道得相当清楚。

      “如果人类不淹死的话,”小人鱼问,“他们会永远活下去么?他们会不会像我们住在海里的人们一样地死去呢?”

      “一点也不错,”老太太说,“他们也会死的,而且他们的生命甚至比我们的还要短促呢。我们可以活到三百岁,不过当我们在这儿的生命结束的时候,我们就变成了水上的泡沫。我们甚至连一座坟墓也不留给我们这儿心爱的人呢。我们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们从来得不到一个死后的生命。我们像那绿色的海草一样,只要一割断了,就再也绿不起来!相反地,人类有一个灵魂;它永远活着,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仍是活着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闪耀着的星星!正如我们升到水面、看到人间的世界一样,他们升向那些神秘的、华丽的、我们永远不会看见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小人鱼悲哀地问。“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你决不能起这种想头,”老太太说。“比起上面的人类来,我们在这儿的生活要幸福和美好得多!”

      “那么我就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水上漂浮了。我将再也听不见浪涛的音乐,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吗?难道我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永恒的灵魂吗?”

      “没有!”老太太说。“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他就会分给你一个灵魂,而同时他自己的灵魂又能保持不灭。但是这类的事情是从来不会有的!我们在这儿海底所认为美丽的东西——你的那条鱼尾——他们在陆地上却认为非常难看: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美丑。在他们那儿,一个人想要显得漂亮,必须生有两根呆笨的支柱——他们把它们叫做腿!”

      小人鱼叹了一口气,悲哀地把自己的鱼尾巴望了一眼。

      “我们放快乐些吧!”老太太说。“在我们能活着的这三百年中,让我们跳和舞吧。这究竟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以后我们也可以在我们的坟墓里①愉快地休息了。今晚我们就在宫里开一个舞会吧!”

      那真是一个壮丽的场面,人们在陆地上是从来不会看见的。这个宽广的跳舞厅里的墙壁和天花板是用厚而透明的玻璃砌成的。成千成百草绿色和粉红色的巨型贝壳一排一排地立在四边;它们里面燃着蓝色的火焰,照亮整个的舞厅,照透了墙壁,因而也照明了外面的海。人们可以看到无数的大小鱼群向这座水晶官里游来,有的鳞上发着紫色的光,有的亮起来像白银和金子。一股宽大的激流穿过舞厅的中央,海里的男人和女人,唱着美丽的歌,就在这激流上跳舞,这样优美的歌声,住在陆地上的人们是唱不出来的。

      在这些人中间,小人鱼唱得最美。大家为她鼓掌;她心中有好一会儿感到非常快乐,因为她知道,在陆地上和海里只有她的声音最美。不过她马上又想起上面的那个世界。她忘不了那个美貌的王子,也忘不了她因为没有他那样不灭的灵魂而引起的悲愁。因此她偷偷地走出她父亲的宫殿:当里面正是充满了歌声和快乐的时候,她却悲哀地坐在她的小花园里。忽然她听到一个号角声从水上传来。她想:“他一定是在上面行船了:他——我爱他胜过我的爸爸和妈妈;他——我时时刻刻在想念他;我把我一生的幸福放在他的手里。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当现在我的姐姐们正在父亲的宫殿里跳舞的时候,我要去拜访那位海的巫婆。我一直是非常害怕她的,但是她也许能教给我一些办法和帮助我吧。”

      小人鱼于是走出了花园,向一个掀起泡沫的漩涡走去——巫婆就住在它的后面。她以前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这儿没有花,也没有海草,只有光溜溜的一片灰色沙底,向漩涡那儿伸去。水在这儿像一架喧闹的水车似地漩转着,把它所碰到的东西部转到水底去。要到达巫婆所住的地区,她必须走过这急转的漩涡。有好长一段路程需要通过一条冒着热泡的泥地:巫婆把这地方叫做她的泥煤田。在这后面有一个可怕的森林,她的房子就在里面,所有的树和灌木林全是些珊瑚虫——一种半植物和半动物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很像地里冒出来的多头蛇。它们的枝丫全是长长的、粘糊糊的手臂,它们的手指全是像蠕虫一样柔软。它们从根到顶都是一节一节地在颤动。它们紧紧地盘住它们在海里所能抓得到的东西,一点也不放松。

      小人鱼在这森林面前停下步子,非常惊慌。她的心害怕得跳起来,她几乎想转身回去。但是当她一想起那位王子和人的灵魂的时候,她就又有了勇气。她把她飘动着的长头发牢牢地缠在她的头上,好使珊瑚虫抓不住她。她把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前,于是她像水里跳着的鱼儿似的,在这些丑恶的珊瑚虫中间,向前跳走,而这些珊瑚虫只有在她后面挥舞着它们柔软的长臂和手指。她看到它们每一个都抓住了一件什么东西,无数的小手臂盘住它,像坚固的铁环一样。那些在海里淹死和沉到海底下的人们,在这些珊瑚虫的手臂里,露出白色的骸骨。它们紧紧地抱着船舵和箱子,抱着陆上动物的骸骨,还抱着一个被它们抓住和勒死了的小人鱼——这对于她说来,是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现在她来到了森林中一块粘糊糊的空地。这儿又大又肥的水蛇在翻动着,露出它们淡黄色的、奇丑的肚皮。在这块地中央有一幢用死人的白骨砌成的房子。海的巫婆就正坐在这儿,用她的嘴喂一只癫蛤蟆,正如我们人用糖喂一只小金丝雀一样。她把那些奇丑的、肥胖的水蛇叫做她的小鸡,同时让它们在她肥大的、松软的胸口上爬来爬去。

      “我知道你是来求什么的,”海的巫婆说。“你是一个傻东西!不过,我美丽的公主,我还是会让你达到你的目的,因为这件事将会给你一个悲惨的结局。你想要去掉你的鱼尾,生出两根支柱,好叫你像人类一样能够行路。你想要叫那个王子爱上你,使你能得到他,因而也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这时巫婆便可憎地大笑了一通,癫蛤蟆和水蛇都滚到地上来,在周围爬来爬去。“你来得正是时候,”巫婆说。“明天太阳出来以后,我就没有办法帮助你了,只有等待一年再说。我可以煎一服药给你喝。你带着这服药,在太阳出来以前,赶快游向陆地。你就坐在海滩上,把这服药吃掉,于是你的尾巴就可以分做两半,收缩成为人类所谓的漂亮腿子了。可是这是很痛的——这就好像有一把尖刀砍进你的身体。凡是看到你的人,一定会说你是他们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孩子!你将仍旧会保持你像游泳似的步子,任何舞蹈家也不会跳得像你那样轻柔。不过你的每一个步子将会使你觉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如果你能忍受得了这些苦痛的话,我就可以帮助你。”

      “我可以忍受,”小人鱼用颤抖的声音说。这时她想起了那个王子和她要获得一个不灭灵魂的志愿。

      “可是要记住,”巫婆说,“你一旦获得了一个人的形体,你就再也不能变成人鱼了,你就再也不能走下水来,回到你姐姐或你爸爸的宫殿里来了。同时假如你得不到那个王子的爱情,假如你不能使他为你而忘记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你、叫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结成夫妇的话,你就不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了。在他跟别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裂碎,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

      “我不怕!”小人鱼说。但她的脸像死一样惨白。

      “但是你还得给我酬劳!”巫婆说,“而且我所要的也并不是一件微小的东西。在海底的人们中,你的声音要算是最美丽的了。无疑地,你想用这声音去迷住他,可是这个声音你得交给我。我必须得到你最好的东西,作为我的贵重药物的交换品!我得把我自己的血放进这药里,好使它尖锐得像一柄两面部快的刀子!”

      “不过,如果你把我的声音拿去了,”小人鱼说,“那么我还有什么东西剩下呢?”

      “你还有美丽的身材呀,”巫婆回答说,“你还有轻盈的步子和富于表情的眼睛呀。有了这些东西,你就很容易迷住一个男人的心了。唔,你已经失掉了勇气吗?伸出你小小的舌头吧,我可以把它割下来作为报酬,你也可以得到这服强烈的药剂了。”

      “就这样办吧。”小人鱼说。巫婆于是就把药罐准备好,来煎这服富有魔力的药了。

      “清洁是一件好事,”她说;于是她用几条蛇打成一个结,用它来洗擦这罐子。然后她把自己的胸口抓破,让她的黑血滴到罐子里去。药的蒸气奇形怪状地升到空中,看起来是怪怕人的。每隔一会儿巫婆就加一点什么新的东西到药罐里去。当药煮到滚开的时候,有一个像鳄鱼的哭声飘出来了。最后药算是煎好了。它的样子像非常清亮的水。

      “拿去吧!”巫婆说。于是她就把小人鱼的舌头割掉了。小人鱼现在成了一个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说话。

      “当你穿过我的森林回去的时候,如果珊瑚虫捉住了你的话,”巫婆说,“你只须把这药水洒一滴到它们的身上,它们的手臂和指头就会裂成碎片,向四边纷飞了。”可是小人鱼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固为当珊瑚虫一看到这亮晶晶的药水——它在她的手里亮得像一颗闪耀的星星——的时候,它们就在她面前惶恐地缩回去了。这样,她很快地就走过了森林、沼泽和激转的漩涡。

      她可以看到她父亲的宫殿了。那宽大的跳舞厅里的火把已经灭了,无疑地,里面的人已经入睡了。不过她不敢再去看他们,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哑巴,而且就要永远离开他们。她的心痛苦得似乎要裂成碎片。她偷偷地走进花园,从每个姐姐的花坛上摘下一朵花,对着皇官用手指飞了一千个吻,然后他就浮出这深蓝色的海。

      当她看到那王子的宫殿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她庄严地走上那大理石台阶。月亮照得透明,非常美丽。小人鱼喝下那服强烈的药剂。她马上觉到好像有一柄两面都快的刀子劈开了她纤细的身体。她马上昏了。倒下来好像死去一样。当太阳照到海上的时候,她才醒过来,她感到一阵剧痛。这时有一位年轻貌美的王子正立在她的面前。他乌黑的眼珠正在望着她,弄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这时她发现她的鱼尾已经没有了,而获得一双只有少女才有的、最美丽的小小白腿。可是她没有穿衣服,所以她用她浓密的长头发来掩住自己的身体。王子问她是谁,怎样到这儿来的。她用她深蓝色的眼睛温柔而又悲哀地望着他,因为她现在已经不会讲话了。他挽着她的手,把她领进宫殿里去。正如那巫婆以前跟她讲过的一样,她觉得每一步都好像是在锥子和利刀上行走。可是她情愿忍受这苦痛。她挽着王子的手臂,走起路来轻盈得像一个水泡。他和所有的人望着她这文雅轻盈的步子,感到惊奇。

      现在她穿上了丝绸和细纱做的贵重衣服。她是宫里一个最美丽的人,然而她是一个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讲话。漂亮的女奴隶,穿着丝绸,戴着金银饰物,走上前来,为王子和他的父母唱着歌。有一个奴隶唱得最迷人,王子不禁鼓起掌来,对她发出微笑。这时小人鱼就感到一阵悲哀。她知道,有个时候她的歌声比那种歌声要美得多!她想:

      “啊!只愿他知道,为了要和他在一起,我永远牺牲了我的声音!”

      现在奴隶们跟着美妙的音乐,跳起优雅的、轻飘飘的舞来。这时小人鱼就举起她一双美丽的、白嫩的手,用脚尖站着,在地板上轻盈地跳着舞——从来还没有人这样舞过。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衬托出她的美。她的眼珠比奴隶们的歌声更能打动人的心坎。

      大家都看得入了迷,特别是那位王于——他把她叫做他的“孤儿”。她不停地舞着,虽然每次当她的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她就像是在快利的刀上行走一样。王子说,她此后应该永远跟他在一起;因此她就得到了许可睡在他门外的一个天鹅绒的垫子上面。

      他叫人为她做了一套男子穿的衣服,好使她可以陪他骑着马同行。他们走过香气扑鼻的树林,绿色的树枝扫过他们的肩膀,鸟儿在新鲜的叶子后面唱着歌。她和王子爬上高山。虽然她纤细的脚已经流出血来,而且也叫大家都看见了,她仍然只是大笑,继续伴随着他,一直到他们看到云块在下面移动、像一群向遥远国家飞去的小鸟为止。

      在王子的宫殿里,夜里大家都睡了以后,她就向那宽大的台阶走去。为了使她那双发烧的脚可以感到一点清凉,她就站进寒冷的海水里。这时她不禁想起了住在海底的人们。

      有一天夜里,她的姐姐们手挽着手浮过来了。她们一面在水上游泳,一面唱出凄怆的歌。这时她就向她们招手。她们认出了她;她们说她曾经多么叫她们难过。这次以后,她们每天晚上都来看她。有一晚,她遥远地看到了多年不曾浮出海面的老祖母和戴着王冠的海王。他们对她伸出手来,但他们不像她的那些姐姐,没有敢游近地面。

      王子一无比一天更爱她。他像爱一个亲热的好孩子那样爱她,但是他从来没有娶她为皇后的思想。然而她必须做他的妻子,否则她就不能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而且会在他结婚的头一个早上就变成海上的泡沫。

      “在所有的人中,你是最爱我的吗?”当他把她抱进怀里吻她前额的时候,小人鱼的眼睛似乎在这样说。

      “是的,你是我最亲爱的人!”王子说,“因为你在一切人中有一颗最善良的心。你对我是最亲爱的,你很像我某次看到过的一个年轻女子,可是我永远再也看不见她了。那时我是坐在一艘船上——这船已经沉了。巨浪把我推到一个神庙旁的岸上。有几个年轻女子在那儿作祈祷。她们最年轻的一位在岸旁发现了我,因此救了我的生命。我只看到过她两次:她是我在这世界上能够爱的唯一的人,但是你很像她,你几乎代替了她留在我的灵魂中的印象。她是属于这个神庙的,因此我的幸运特别把你送给我。让我们永远不要分离吧!”

      “啊,他却不知道我救了他的生命!”小人鱼想。“我把他从海里托出来,送到神庙所在的一个树林里。我坐在泡沫后面,窥望是不是有人会来。我看到那个美丽的姑娘——他爱她胜过于爱我。”这时小人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哭不出声来。“那个姑娘是属于那个神庙的——他曾说过。她永不会走向这个人间的世界里来——他们永不会见面了。我是跟他在一起,每天看到他的。我要照看他,热爱他,对他献出我的生命!”

      现在大家在传说王子快要结婚了,她的妻子就是邻国国王的一个女儿。他为这事特别装备好了一艘美丽的船。王子在表面上说是要到邻近王国里去观光,事实上他是为了要去看邻国君主的女儿。他将带着一大批随员同去。小人鱼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她比任何人都能猜透王子的心事。

      “我得去旅行一下!”他对她说过,“我得去看一位美丽的公主,这是我父母的命令,但是他们不能强迫我把她作为未婚妻带回家来!我不会爱她的。你很像神庙里的那个美丽的姑娘,而她却不像。如果我要选择新嫁娘的话,那未我就要先选你——我亲爱的、有一双能讲话的眼睛的哑巴孤女。”

      于是他吻了她鲜红的嘴唇,摸抚着她的长头发、把他的头贴到她的心上,弄得她的这颗心又梦想起人间的幸福和一个不灭的灵魂来。

      “你不害怕海吗,我的哑巴孤儿?”他问。这时他们正站在那艘华丽的船上,它正向邻近的王国开去。他和她谈论着风暴和平静的海,生活在海里的奇奇怪怪的鱼,和潜水夫在海底所能看到的东西。对于这类的故事,她只是微微地一笑,因为关于海底的事儿她比谁都知道得清楚。

      在月光照着的夜里,大家都睡了,只有掌舵人立在舵旁。这时她就坐在船边上,凝望着下面清亮的海水,她似乎看到了她父亲的王宫。她的老祖母头上戴着银子做的皇冠,正高高地站在王宫顶上;她透过激流朝这条船的龙骨瞭望。不一会,他的姐姐们都浮到水面上来了,她们悲哀地望着她,苦痛地扭著她们白净的手。她向她们招手,微笑,同时很想告诉她们,说她现在一切都很美好和幸福。不过这时船上的一个侍者忽然向她这边走来。她的姐姐们马上就沉到水里,侍者以为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白色的东西,不过只是些海上的泡沫。

      第二天早晨,船开进邻国壮丽皇城的港口。所有教堂的钟都响起来了,号笛从许多高楼上吹来,兵士们拿着飘扬的旗子和明晃的刺刀在敬礼。每天都有一个宴会。舞会和晚会在轮流举行着,可是公主还没有出现。人们说她在一个遥远的神庙里受教育,学习皇家的一切美德。最后她终于到来了。

      小人鱼迫切地想要看看她的美貌。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比这更美的形体。她的皮肤是那么细嫩,洁白;在她黑长的睫毛后面是一对微笑的、忠诚的、深蓝色的眼珠。

      “就是你!”王子说,“当我像一具死尸躺在岸上的时候,救活我的就是你!”于是他把这位羞答答的新嫁娘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啊,我太幸福了!”他对小人鱼说,“我从来不敢希望的最好的东西,现在终于成为事实了。你会为我的幸福而高兴吧,因为你是一切人中最喜欢我的人!”

      小人鱼把他的手吻了一下。她觉得她的心在碎裂。他举行婚礼后的头一个早晨就会带给她灭亡,就会使她变成海上的泡沫。

      教堂的钟都响起来了,传令人骑着马在街上宣布订婚的喜讯。每一个祭台上,芬芳的油脂在贵重的油灯里燃烧。祭司们挥着香炉,新郎和新娘互相挽着手来接受主教的祝福。小人鱼这时穿着丝绸,戴着金饰,托着新嫁娘的披纱,可是她的耳朵听不见这欢乐的音乐,她的眼睛看不见这神圣的仪式。她想起了她要灭亡的早晨,和她在这世界已经失去了的一切东西。

      在同一天晚上,新郎和新娘来到船上。礼炮响起来了,旗帜在飘扬着。一个金色和紫色的皇家帐篷在船中央架起来了,里面陈设得有最美丽的垫子。在这儿,这对美丽的新婚夫妇将度过他们这清凉和寂静的夜晚。

      风儿在鼓着船帆。船在这清亮的海上,轻柔地航行着,没有很大的波动。

      当暮色渐渐垂下来的时候,彩色的灯光就亮起来了,水手们愉快地在甲板上跳起舞来。小人鱼不禁想起她第一次浮到海面上来的情景,想起她那时看到的同样华丽和欢乐的场面。她于是旋舞起来,飞翔着,正如一只被追逐的燕子在飞翔着一样。大家都在喝彩,称赞她,她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美丽。快利的刀子似乎在砍着她的细嫩的脚,但是她并不感觉到痛,因为她的心比这还要痛。

      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她能和他在一起呼吸同样空气的最后一晚,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布满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后一晚。同时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永恒的夜在等待着她——没有灵魂、而且也得不到一个灵魂的她。一直到半夜过后,船上的一切还是欢乐和愉快的。她笑着,舞着,但是她心中怀着死的思想。王子吻着自己的美丽的新娘:新娘抚弄着他的乌亮的头发。他们手搀着手到那华丽的帐篷里去休息。

      船上现在是很安静的了。只有舵手站在舵旁。小人鱼把她洁白的手臂倚在舷墙上,向东方凝望,等待着晨曦的出现——她知道,头一道太阳光就会叫她灭亡,她看到她的姐姐们从波涛中涌现出来了。她们是像她自己一样地苍白。她们美丽的长头发已经不在风中飘荡了——因为它已经被剪掉了。

      “我们已经把头发交给了那个巫婆,希望她能帮助你,使你今后不至于灭亡。她给了我们一把刀子。拿去吧,你看,它是多么快!在太阳没有出来以前,你得把它插进那个王子的心里去。当他的热血流到你脚上时,你的双脚将会又联到一起,成为一条鱼尾,那么你就可以恢复人鱼的原形,你就可以回到我们这儿的水里来;这样,在你没有变成无生命的咸水泡沫以前,你仍旧可以活过你三百年的岁月。快动手!在太阳没有出来以前,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了!我们的老祖母悲恸得连她的白发都落光了,正如我们的头发在巫婆的剪刀下落掉一样。刺死那个王子,赶快回来吧!快动手呀!你没有看到天上的红光吗,几分钟以后,太阳就出来了,那时你就必然灭亡!”

      她们发出一个奇怪的、深沉的叹息声,于是她们便沉入浪涛里去了。

      小人鱼把那帐篷上紫色的帘子掀开,看到那位美丽的新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她弯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亲了一吻,于是他向天空凝视——朝霞渐渐地变得更亮了。她向尖刀看了一跟,接着又把眼睛掉向这个王子;他正在梦中喃喃地念着他的新嫁娘的名字。他思想中只有她存在。刀子在小人鱼的手里发抖。但是正在这时候,她把这刀子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刀子沉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了水面。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她觉得她的身躯在融化成为泡沫。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因为小人鱼并没有感到灭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阳,同时在她上面飞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透过它们,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可是那么虚无缥缈,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有办法听见,正如地上的眼睛不能看见它们一样。它们没有翅膀,只是凭它们轻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

      “我将向谁走去呢?”她问。她的声音跟这些其他的生物一样,显得虚无缥缈,人世间的任何音乐部不能和它相比。

      “到天空的女儿那儿去呀!”别的声音回答说。“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除非她获得了一个凡人的爱情。她的永恒的存在要依靠外来的力量。天空的女儿也没有永恒的灵魂,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而创造出一个灵魂。我们飞向炎热的国度里去,那儿散布着病疫的空气在伤害着人民,我们可以吹起清凉的风,可以把花香在空气中传播,我们可以散布健康和愉快的精神。三百年以后,当我们尽力做完了我们可能做的一切善行以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就可以分享人类一切永恒的幸福了。你,可怜的个人鱼,像我们一样,曾经全心全意地为那个目标而奋斗。你忍受过痛苦;你坚持下去了;你已经超升到精灵的世界里来了。通过你的善良的工作,在三百年以后,你就可以为你自己创造出一个不灭的灵魂。”

      小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

      在那条船上,人声和活动又开始了。她看到王子和他美丽的新娘在寻找她。他们悲悼地望着那翻腾的泡沫,好像他们知道她已经跳到浪涛里去了似的。在冥冥中她吻着这位新嫁娘的前额,她对王子微笑。于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道,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人天空里去了。

      “这样,三百年以后,我们就可以升入天国!”

      “我们也许还不须等那么久!”一个声音低语着。“我们无形无影地飞进人类的住屋里去,那里面生活着一些孩子。每一天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好孩子,如果他给他父母带来快乐、值得他父母爱他的话,上帝就可以缩短我们考验的时间。当我们飞过屋子的时候,孩子是不会知道的。当我们幸福地对着他笑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这三百年中减去一年;但当我们看到一个顽皮和恶劣的孩子、而不得不伤心地哭出来的时候,那么每一颗眼泪就使我们考验的日子多加一天。”

    • 园丁和主人

    园丁和主人

            

        离开首都十来里的地方,有一座旧的地主庄园。它的墙很厚,有塔和山墙。

        不过只是夏天,这里才有一个很富有并有地位的人家到这儿居住。这是这家人拥有的

    有庄园中最漂亮的一座;从外面看,它就像是新盖起来的,里面的设备很舒适方便。门上的

    石头上刻着家族的族徽,族徽和窗子的四周用美丽的玫瑰盘缠着。庄园前是一大片草坪,像

    地毯那样平坦,这儿有红山楂,有白山楂,有珍稀的花种,就连花房外面也是如此。这家人

    雇了一位勤劳聪颖的园丁。看管花园、果园和菜园,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紧挨着园子的老园

    子还有一部分保持着原样,老园子里有黄杨树篱笆,黄杨丛被修剪成冠状或金字塔形状。在

    黄杨丛后面,生长着两棵高大的树。树几乎总是光秃秃的,使人容易想到可能是一阵狂风或

    者是龙卷风肆虐过它们,卷起大堆垃圾甩到它们的身上。不过,这一堆堆垃圾都是鸟窝。

        记不起多少年以前,这里便有一群喧闹的白嘴鸦和乌鸦筑巢。这地方简直成了一座鸟

    城,鸟成了主人,是房产的所有者,是庄园最古老的家族。下面住的人不关它们的事,不过

    它们能容忍这些在地上行走的生灵,尽管这些家伙不时朝它们放枪,把鸟儿的背震麻,吓得

    它们都飞了起来,惊慌地“呱!呱!”乱叫。

        园丁经常向主人建议,把这两棵老树伐倒。它们看上去不雅观。砍倒它们,大家便顺

    成章地摆脱了这些鸟儿的喧闹,它们会另觅地方的。可是主人既不愿意伐树,也不愿摆脱这

    些鸟儿。那是庄园少不了的东西,是古时遗留下来的,是绝对不能去掉的。

        “这两棵树是鸟儿继承下来的产业,让它们留着吧,我的好拉森!”

        园丁的名字叫拉森,不过这个名字在这个故事里并不怎么重要。

        “听着,小拉森,您的活动场所还不够吗?整个花园,温室、果园、菜地?”

        他有了这些,他以很大的热情和勤劳照料、管理、培育着这些园地,主人承认这点。

    是他们却并不对他隐讳,他们在别的人家吃到的水果、看到的花儿比自己园子里的更好。这

    使园丁很伤心,因为他希望他的最好,他做的事是最出色的。他心地善良,忠于职守。

        一天主人把他叫去,用温和却是主人的口气对他说,那天他们在朋友家吃到一种苹果

    一种梨,汁很多,味道好极了,他们和所有的客人都赞不绝口。那些水果显然不是本国产

    的,但是如果我们的气候允许的话,应该引进,在这里落户。他们知道这些水果是从城里最

    大的水果商那里买来的。园丁应骑马进城去打听清楚,这些苹果和梨是哪里来的,再去订购

    点幼苗或者能嫁接的枝子来。

        园丁很熟悉那个水果商,他代表主人把庄园里多余的水果卖给的人正是他。

        园丁进了城,问那个水果商,他是从哪里进的这些备受赞扬的苹果和梨。

        “是您自己的园子里的!”水果商说道,并且把苹果和梨拿给他看。他认出了这些水果。

        啊,他,园丁,多高兴呀!他匆匆回来告诉主人,苹果和梨都是他们自己花园里产的。

        主人完全不相信这话。“这是不可能的,拉森!您能让水果商写个书面证明吗?”

        他当然可以,他带回来了书面证明。

        “这就太值得注意了!”主人说道。

        后来,每天主人的餐桌上都摆着大盘自己园子里产的苹果和梨,他们还整桶整桶地把

    果送给城里城外的朋友。是啊,甚至还送到外国去。这真是快乐的事!不过他们要补充说明

    一下,连续两年的夏天,天气都出奇的好,很适合水果的生长,全国都有好收成。

        过了一些时候,有一天主人到宫里去赴宴。第二天主人把园丁叫了去,说他们在宴会

    吃到了一种多汁的西瓜,是陛下温室里种出来的。

        “您得到宫廷园丁那里去一趟,好拉森,弄点这种价值昂贵的西瓜种子来!”

        “可是宫廷园丁是从我们这里弄去的种子呀!”花园匠说道,他很高兴。

        “那么,那人一定精心培育并改良了这种水果了!”主人回答道。“那瓜的味道好极

    了!”

        “是的,我感到骄傲!”园丁说道。“我要对高贵的主人说,宫廷园丁今年种的西瓜收成不好。他看到了我们的西瓜长得好,尝了尝,于是便定了三个,带进宫里去了。”

        “拉森!别以为那些西瓜是我们园子里的!”

        “我相信!”园丁说道。他到宫廷园丁那里,向他要来书面证明,说皇室宴会餐桌上的西瓜就是这个庄园里产的。这使主人大吃一惊。他没有保密,而是把证明拿出来给人看。是

    啊!他们西瓜种送给了远近各地,就像以前送枝子送苗一样。

        关于那些枝苗,他们听说长得很好,结出的果子很鲜美,而且用他们庄园的名字名,

    所以,这个名字可以在英文、德文和法文里读到。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

        “但愿园丁别太认为自己了不起了!”主人说道。

        园丁的态度大不相同:他正在为使自己扬名成为全国最好的园丁而奋斗。每年他都尝试着培育出新的园艺品种,他做到了。然而他常常听别人说,他最早培育出来的那两种水果,

    苹果和梨是真正好的品种。后来培育出来的都差远了。西瓜的确很不错,但那是完全不同的

    一类。草莓也可以说是还不错,但是却不见得比其他人培育的好。有一年他的水萝卜没有成

    功,于是人人只谈论他的水萝卜,再不谈他培育的其他的好东西。

        主人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

        “今年不行了,小拉森!”他们很高兴说一句,“今年不行了。”

        每个星期拉森都要到厅里去送一两次鲜花。每次都布置得极有品味,颜色搭配得十分和谐,显得格外典雅艳丽。“您很有品味,拉森!”主人说,“这是上帝赐给您的一件礼物,不是您本身具有的!”

        有一天,园丁拿进来一个很大的水晶盆,里面放有一片睡莲叶子,叶子上有一朵像向日葵花那样鲜亮的大蓝花,长长的粗梗浸在水里。

        “印度斯坦的莲花!”主人叫了起来。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花。白天它被放在阳光中,晚上则放在灯光之下。看到它的人都觉得它出奇的可爱和珍贵。是的,甚至这个国家年轻妇女中最高贵的那位——公主,都这么

    说。她非常聪慧和善良。

        主人荣幸地把花送给了她,花便随着公主来到宫里。于是主人去花园亲自摘一朵同样的花,要是那样的花还可以找到的话。可是那花却找不到了。所以他们叫来了园丁,问他这朵蓝花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说道。“我们到温室去过,到花园里四处都去过了!”

        “的确,花不在那儿!”园丁说道。“那只是菜园子里的一种不值一提的花!可是它是多么漂亮啊,是不是?它看去就像是一朵仙人掌的蓝花,然而它只是一种类似豆荚子的蝶形花罢了。”

        “您本该早对我们讲的!”主人说道。“我们以为那是一种外来的珍奇花。您让我们在年轻的公主面前出了丑!她在我们这儿看到了那朵花,觉得它很美,却不认识它。她的植物知识很丰富,可是那门科学和菜园子里长的菜却不相干。您怎么想得出在厅里摆上这种花!这让我们出了丑。”

        于是这朵从菜园子里摘来的蓝色的美丽的花便被请出了主人的客厅①,那不是它呆的地方。是啊,主人还对公主道了歉,说那只是一种菜花,是园丁一时兴起摆出来的。不过,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

        “真遗憾,不该训斥他!”公主说道。“他打开了我们的眼界,让我们见识了根本不注意的、漂亮的花。他给我们展示了一种美,那是我们没有找到的!只要这种类似豆荚子的蝶形花还在开,宫廷的园丁必须每天给我的屋子里送一朵这样的花来。”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主人对园丁说,他又可以每天送一朵这样的花进去了。“实话说它们是漂亮的!”他们说道:“非常奇特!”园丁受到称赞。

        “拉森很喜欢这一套!”主人说,“他被宠坏了!”秋天,刮起了暴风。夜里,风更猛烈了,树林边上的许多大树都被连根拔起。这对主人最不幸——他们是这么说的,而让园丁最高兴的是,暴风把那两棵大树连同鸟窝一起都掀倒了。在暴风中可以听到白嘴鸦和乌鸦的哀叫,它们用翅膀击打着玻璃窗,庄园里的人都这么说。

        “现在您高兴了,拉森!”主人说道;“暴风把树吹倒了,鸟都飞进树林里去了。这里一切旧景都没有了,任何痕迹也都没有了!我们觉得悲伤!”

        园丁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心里盘算着他一直想做的事;很好地利用这块他以前不能掌握

    的美丽的、阳光充沛的土地,他要把它建成花园的骄傲和主人的欢乐。

        被刮倒的大树砸毁了那些老黄杨树篱笆,毁掉了修剪出来的图饰。他在这里种上了一大片植物,都是本国的,是从田野和树林里移来的植物。

        任何一位园丁都没有想到要在富有的庄园里种那么多的植物,他却种下了。他依照它们喜阳或是喜阴的习性,分别栽种在不同的地方。他以极大的爱心照料着它们,它们因此长得

    很繁茂。

        日德兰荒野上的刺柏丛的形状、颜色和意大利柏树的一样,光亮多刺、无论冬夏总是碧绿的冬青,长得很美观。前面种的是各种蕨类,有的看去像棕榈的孩子;有的像我们称之为“维纳斯女神的秀发”的那种美丽纤秀的铁线蕨的父母。这里有人们不屑一顾的牛蒡,新鲜的牛蒡很美丽,简直可以扎在花束里。牛蒡是种在旱地上的,在低洼潮湿的地方则种上酸

    模,这也是一种不被人看重的植物,然而它的纤秀的梗子和宽大的叶子却美得像一幅画似

    的。有一人多高,上面开着一朵又一朵的花,像一座有许多分叉的大烛台一样的毛蕊花也从

    田野里移来了。这里还有车前草、报春花、铃兰花、野马蹄莲和秀丽的三瓣酢浆草,这儿真

    是一片胜景。

        在前面,用铁丝架子支撑着种了一排从法国移植来的梨树苗。它们得到充分的阳光和精

    心的照料,不久便可以结出味美汁多的大果实,就像在它们的本土上一样。

        竖起一根高大的旗杆代替那两棵光秃秃的老树,上面飘着红底白十字丹麦国旗。紧靠着旗杆还有另一根杆,夏天和收获季节,葎草藤开着芬芳的花缠绕在上面。但是在冬天,却按着古老的风俗习惯在上面系上一束燕麦,好让天空中的小鸟能在欢快的圣诞节饱餐一顿。

        “好拉森越老越多愁善感了!”主人说道。“不过他对我们很忠实、很真诚!”

        新年的时候,首都的一家画刊登了一张关于这个古庄园的画片。从画上可以看到旗杆和为小鸟过欢快的圣诞节而系上的燕麦束。刊物说,古老习俗在这里得到保护和继承,是一个很好的作法,和这个古老庄园非常相称。

        “拉森所作的一切,”主人说道,“都受到了人们的赞扬。他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们用了他,几乎也感到骄傲!”但是,他们一点儿也不为此而骄傲!他们觉得自己是主人,他们可以辞掉拉森。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都是好心肠的人。像他们这类人,好心肠的也不少,这对每个拉森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是啊,这就是“园丁和主人”的故事。

        现在你可以琢磨琢磨它了。

        ①安徒生显然忘记,那花此前已经送给年轻的公主了。

     

    • 看门人的儿子

    看门人的儿子

              

        将军一家住在一层楼上,看门人的家住在地下室里。两家人中间有很大的距离,整整隔着地面上的厅堂①,还有他们之间的社会地位的差别。可是他们同住在一个屋顶之下,看到的是同一条街和同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块草坪和一株金合欢树,在开花的时节,树上开满金合欢花。树下,有时坐着那位衣着漂亮的保姆,她带着将军的那位衣着更加漂亮的孩子

    “小爱米莉”。在她们前面,看门人的小男孩光着脚跳来跳去,他长着一双棕色大眼睛和一

    头黑发。小姑娘冲着他笑,把小手伸向他。将军站在窗子后看见了这副情景,他点着头,

    说:Charmant②!”将军夫人非常年轻,几乎可以做她丈夫前妻的女儿。她从来不

    从窗子往院子里望,不过她曾经下过命令,地下室那家人的孩子可以在小姑娘面前玩,但他

    不能碰她。保姆一字不差地遵从夫人的命令。

        太阳照到一楼的一家人,照进了地下室的一家人。金合欢花开放了,又凋落了,第二年又出了新的,树长得茂盛。看门人的儿子也像鲜花一样绽开,看去就像是一朵鲜艳的郁金香。

        将军的女儿长得很娇嫩,脸色微白,就像金合欢花粉红色的花瓣。现在她极少下楼到树下来了,她乘马车去享受新鲜空气。她和妈妈一起乘车出去时,总对看门人的儿子乔治点

    头。是啊,她还给他送去一个飞吻,直到她的母亲对她说她已经很大了,不能再这么做了。

        有一天上午,他要将当天早晨送到门房来的那些信件和报纸送到将军家,在他走上台阶经过沙洞③的时候,他听到里面有唧唧喳喳的声音。他以为是一只小鸡在叫,但是却发现是将军那位穿着洋花布衣裳的小女儿。

        “别对爸爸妈妈讲,他们会生气的!”

        “怎么回事?小姐!”乔治问道。

        “全烧起来了!”她说道。“明火烧起来了!”

        乔治把幼儿室的门打开。窗帘几乎全烧光了,挂窗帘的棍被烧得通红,四边全是火焰。乔治跳了过去,把它拽下来,同时喊着人。要是没有他,一场烧掉房子的大火便会酿成。将军和将军夫人查问小爱米莉。

        “我只划了一根火柴,”她说道,“火马上烧起来了,窗帘也马上就着起来了。我吐唾沫想把火灭掉,虽然使劲儿地吐,可是唾沫不够。所以我便跑出来躲了起来,因为爸爸妈妈要生气的。”

        “吐唾沫,”将军说,“这是什么词?你什么时候听爸爸妈妈说过吐唾沫?你是从下面学来的!”

        但是小乔治得了一枚四文钱的铜币。他没把这文钱花在面包店里,而是塞进了攒钱罐

    里,没有多久他就攒了不少的钱。他可以买上一盒颜料,把他的画涂上颜色。画,他有许多

    许多;就像是从铅笔和他的手指头里跳出来似的。他把最初几幅涂了色的画送给了小爱米莉。

        “Charmant!”将军说道。将军夫人也承认,可以看得出小家伙脑瓜里想些什么。“他很有天才!”这是看门人的妻子带回地下室的话。

        将军和他的夫人是高贵的人。他们的马车上绘着两个族徽;两人各有一个。夫人每件衣服上都有族徽;贴身穿的,外面穿的,睡帽上,装着放换洗衣服的行囊上,都有。她的——两人当中的一个,是很值钱的族徽;这是她的父亲用明晃晃的银币买来的,因为他不是生下来就承袭族徽的。她也不是,因为她到世上来早了一些,比族徽早了七年。大多数人都记得这事,可是她的家人却记不得。将军的族徽很老很大,扛上它会把人压垮,更不用说扛两个族徽了。将军夫人打扮得珠光宝气、昂首挺胸地乘车去参加宫廷舞会的时候,族徽就死沉地压着她。

        将军已年老,头发已灰白。不过骑马还不锗。他知道这一点。他每天带着马夫一起出去骑马,马夫在他后面保持适当的距离。参加社交活动时他总像是骑着自己的高头大马径直去的。他身上佩戴着勋章,勋章多得难以想象,但那完全不是他的过错。他年轻的时候参加军队,参加过秋收大演习,那是和平时期对军队的训练。他有一个那段时期的故事,是他可讲的唯一故事:他部下的一个军官截获了一个王子,俘虏了他。这位王子作为一个犯人不得不和那些被俘的士兵一起跟在将军后面骑马进城去。这是一件难忘的事件,多年来被将军反复地讲着的还老是他在给那位王子佩剑时说的那几个同样值得纪念的字:“只有我部下的军官能俘虏殿下,我永远做不到!”王子回答说:“您是独一无二的!”将军从未参加过真正的战争。在战争降临到这个国家的时候,他已经去过三个国家,踏入外交领域。他会说法文,于是他几乎忘掉了自己的语言;他跳舞跳得很好,马也骑得很好。他衣服上的勋章在增加,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卫士向他敬礼,一位最美丽的姑娘向他敬礼,她成了将军夫人。他们生了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孩子,好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那么美丽。当小姑娘能开始观察四周事物的时候,看门人的儿子就在院子里她的面前跳舞,还把自己画的所有彩色画都送给了她。她看着画很高兴,但却把它们撕掉。她就是这么娇嫩这么可爱。“我的玫瑰花瓣!”将军夫人说道。“你是为王子而降生的!”

        王子已经站在门口,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人的眼光不能穿过门坎。

        “前不久我们的孩子和她分吃了黄油面包④!”看门人的妻子说道,“面包上没有干酪也没有肉,可是她吃得津津有味,就像是块烤牛肉。将军一家人如果看见了那种食物,一定会闹翻天的。不过他们没有看见。”

        乔治把黄油面包分给小爱米莉吃,他很愿意把自己的心也分给她,只要能让她高兴。他是一个好男孩,很聪颖,很机灵。他现在进了艺术学院的夜校,认真学习绘画。小爱米莉的知识也有进步;她和她的Bonne⑤说法文,还请了舞蹈老师。

        “到了复活节的时候,乔治该参加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了!”看门人的妻子说道。乔治已经这么大了。

        “他去学一门手艺该是很合理的了!”父亲说道。“学一门好手艺,这样他便可以离家自立了!”

        “可是晚间他还得回家来住,”母亲说道。“现在要找一位有地方住宿的师傅很不容

    易。衣服我们也得供他;他只吃那么一点点东西,该是供得起的。你知道,他有一两块煮熟

    的土豆便很满意了。他的学习是免费的。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你瞧,我们会从他那里

    得到快乐的。教授也那么说。”参加向上帝坚信的仪式的衣服做好了,是妈妈自己缝的,不

    过是由一个缝衣人裁的。看门人的妻子说,这个人很好,要是他的处境更好一点儿,自己有

    个门面,雇上个帮工,他很可能成为宫廷的裁缝师呢。

        衣服准备好了,要去参加仪式的人也准备好了。乔治在参加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的那天,从他的教父那里得到了一块黄铜表。他的教父是一位麻商的老伙计,在乔治的教父中算最富有的一位。表很旧了,用过了多年,走起来总是快,但是总比走得慢要好一些。这是一件很值钱的礼物。将军家则送给他一本羊皮封面的赞美诗,是乔治曾经送画给她的那位小姐送的。书前面有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及“敬重恩主”。这是将军夫人口授写下的,将军念了一遍,说了“CharmanAt!””

        “这么显贵的一家算是看得起我们了。”看门人的妻子说道。乔治则必须穿上他参加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的衣服,拿着那本赞美诗去道谢。

        将军夫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害着她那心一烦就剧烈头疼的病。她很友善地看着治,

    祝他万事如意,也祝自己永远不再头痛。将军穿着睡袍,戴着一顶拖着丝带的便帽,脚上穿

    一双俄罗斯红长统靴。他在沉思中,在回忆中,当他在地板上来回走了三趟后,便停住说道:

        “这么说小乔治也已经是教会的人了!也要成为一个忠诚、尊敬上级的人了!将来有一天你老了的时候,不用费力便会说这是将军教你的!”

        这是将军讲的比平时都长的一段话了。之后,他又回到自己的内心去了,表现出一副庄严的样子。不过在上面,乔治听到看到的一切中,他记得最清晰的是爱米莉小姐。她多么轻盈,多么娇嫩!要是把她画下来,那一定会是画在一个肥皂泡里。她的衣服,她卷曲的金发有一股芳香的气味,简直像一株刚刚出土的玫瑰。她曾经和他分过一次黄油面包。她吃面包时的胃口好极了,每咬一口便要向他点一点头。不知道她还记得这些事吗?会的,很肯定。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回忆”送给他那本美丽的赞美诗集。随后当新年的第一次新月升起的时候,他拿着面包和一枚铜钱走到外面,他把诗集打开,看一看他会翻到哪首赞美诗,是一首颂主感恩的诗;他又一次打开诗集,看看小爱米莉能得到一首什么诗。他很小心地避免翻到悼亡诗文,可是他依然翻到了死与坟墓的那一部分。这事当然并不可信!然而不久,当那位漂亮的小姑娘病倒在床上,每天中午医生的马车都停在大门外面的时候,他不安起来。

        “他们留不住她了!”看门人的妻子说道。“上帝知道要把谁带走!”

        但是他们留住了她。乔治画了许多画送给她。他画了沙皇的宫殿,画了莫斯科古克里姆林宫,跟真的一样,有塔,有圆顶,就像是巨大的绿色和金色的黄瓜,至少在乔治的画上是如此,这使小爱米莉非常高兴。乔治在一个星期内又送去了几张画,全都是建筑物,因为凭这些画她可以充分地想象大门和窗户里面的情形。

        他画了一幢中国房子,十六层里每层都有钟琴。他画了两张希腊的庙宇,四周有细长的大理石柱子和台阶。他画了一幅挪威教堂,可以看出全是木质结构的,有雕刻出的花饰,搭配得很别致,每一层好像都有摇杆。但是最美丽的一幅却是一座他把它叫做“小爱米莉的

    宫”的宫殿。她就应该如此居住生活。乔治作了精心的构思,他把其他建筑物中最美好的东

    西都搬到这座宫殿里来了。它像那个挪威教堂,有雕梁画栋;像希腊庙宇,有大理石柱子;

    每一层楼都有钟琴,最上面是绿色镀金的圆顶;像沙皇的克里姆林宫顶。这是地地道道的孩

    子宫!在每个窗户下面都写着里面厅、室的用处:“爱米莉睡在这里,爱米莉在这里跳

    舞”,或者“在这里玩‘客来到’的游戏。”看起来很逗人喜爱,也真有人来看它。“Ch

    armant!”将军说道。

        可是那位老伯爵,就是那位比将军还要尊贵,拥有爵府和大庄园的老伯爵,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听说这是看门人的儿子构思出来的。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小了,已经参加过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了。老伯爵看着画,他暗自对画有些想法。

        一天,天气非常阴晦、潮湿、可怕,可是对小乔治来说却是最光明、最好的一天。艺术学院的教授把乔治叫到他那里去了。

        “听着,我的朋友,”他说道,“让我们一起谈一谈!上帝仁慈地赐给你天赋,他也让你仁慈地结交了好人。街角的那位老伯爵跟我谈到你。我也看过了你的画,那些画我们就不提了,画有许多要改正的地方。现在你一个星期可以到我的绘画学校来两次,这样你以后便会画得更好一些。我觉得比起做画家来,你更有做建筑师的才华。你还有时间自己好好地考虑!不过今天你去街角的老伯爵那里,为那个人向上帝致谢!”

        街角上有一座巨大的庄院,窗户上雕刻着大象和单峰骆驼,都很古老。但老伯爵最喜欢的是新时代以及新时代带来的好事物,不论它们是来自一层楼,来自地下室还是阁楼。“我觉得,”看门人的妻子说道,“越是真正高贵的人越是平易近人。那老伯爵多可爱多直率!他说话就像你和我一样。将军一家就做不到这一点!昨天乔治受到伯爵美好的接待,高兴得不知所措。今天我和这位伟大的人物谈过话后也是这种感觉。我们不用让乔治去当学徒学手艺,真好!他有能力!”“不过还得靠外来的帮助!”父亲说道。

        “现在他得到了,”母亲说道。“伯爵已经讲得很明确很清楚了!”

        “然而这件事首先是从将军家传出去的!”父亲说道。“我们也应该感谢他!”

        “那当然!”母亲说道。“不过我觉得没有多少好谢的。我要感谢上帝,我还要感谢

    他,因为小爱米莉活下来了!”她在进步,乔治在进步。这一年里他获得了那枚小银质奖

    章,后来又得了那枚大的。

        “还不如他去当学徒学门手艺呢!”看门人的妻子说道,她哭了。“那样我们还能把他留在身边。他跑到罗马去干什么?就算他还会回家来,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他不会回来了,可爱的孩子!”

        “但这是他的幸运和荣誉啊!”父亲说道。

        “是啊,多谢你了,我的朋友!”母亲说道。“你言不由衷!你和我一样难过。”

        实际上的确如此。悲伤是如此,别离也是如此。对这个年轻人是很大的幸运,人们都这么说。

        乔治和人们一一道别,也去了将军家。但是夫人没有露面,她又闹起了严重的头痛病。分别时将军讲了他唯一的故事,他对王子说的那些和王子对他说的:“您是独一无二的!”接着他懒懒散散地把手伸给了乔治。

        爱米莉也把手伸给了乔治,她看上去很难过,但最难过的是乔治。

        有事情做,时间便过去了,没有事情做,时间也过去了。时间的长度是一样的,但是用处却大有不同。对乔治来说,它很有用,而且除非在他想念家乡的人时,否则也不算长。家里,住在楼上或楼下的人都怎么样了?是的,信中都写到了。一封信可以写进去的东西是很多的,明媚的阳光或黑暗沉重的日子,这在信里都写着。信上讲,父亲去世了,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爱米莉成了能慰藉人的天使,她到地下室去看母亲。是啊,母亲是这么写的;还附写了关于她自己的事,说她得到允许,保留看门的差事。

        将军夫人记日记。日记里有她参加过的每次宴会、每次舞会和外人的来访。日记本里还夹着外交官们和最尊贵的人物的名片,她对自己的日记本感到骄傲。时间越长、日子越多,她经过了许多次严重的头痛病发作,但是也经过多次光明的夜晚,也就是宫廷舞会,这样日记本便越发厚了起来。爱米莉第一次参加了宫廷舞会;母亲穿的是浅红色缀有黑花边的衣裳——西班牙式的!女儿穿的是白色的衣裳,很明朗,很精致!她那金黄的卷发上戴着白睡莲的花环,头发间绿色的丝带像灯芯草在飘动;眼睛很蓝很明亮,嘴是那么小、那么红。她像一尾小人鱼,美丽得超出了人的想象。三位王子和她跳舞。也就是说先是一位,随后是第二位和她跳。将军夫人有八天没有犯头痛病了。

        但是,第一次舞会并不是最后一次,爱米莉累得受不了。因此,夏天到来了,带来了休息。到大自然中呼吸新鲜空气,是很好的事。这一家人被邀请到伯爵府里去。

        这座爵府有一个花园很值得看。它的一部分完全和旧日一样,有呆板的绿篱笆,让你产生一种走在有窥孔的绿屏风之间的感觉。锦熟黄杨和红豆杉被修剪成星形和金字塔状,水从嵌了贝壳的大石洞里流出,周围到处都有石雕人像。从人像的衣服和脸孔上可以认出那些都是笨重的石头。花坛的形状各不相同,或像鱼,或像族徽,或是名字,那是花园的法国风格的一部分。从那走出来,你便好像进入一个新鲜的自然丛林中。树在这里可以自由地生长,所以特别高大、伟岸。草是绿的,可以在上面走来走去,它被碾压平,被修剪,是有人照料、维护的。这是花园的英国风格的一部分。

        “旧时代和新时代!”伯爵说道,“不同时代在这儿很和谐!再过两年庄园便会有自己真正的风貌,那时将会彻底变样,变得更美更好一些。我给你们看图纸,让你们会见建筑

    师,他今天来这里吃晚饭!”

        “Charmant!”将军说道。

        “这儿真是天堂一样!”将军夫人说道。“您那边还有骑士府呢!”

        “这是我的鸡舍!”伯爵说道。“鸽子住在塔上,火鸡住在一层。不过起居室里住着老尔瑟,她管理一切。她的四周还有客厅:抱窝的鸡在一处,带小鸡的母鸡在另一处,鸭子

    有自己的通向水边的通道!”

        “Charmant!”将军重复道。

        他们一起去看了这美妙的地方。

        老艾尔瑟站在起居室的中央,她的身边站着建筑师乔治。他和小爱米莉分别数年后相遇

    在鸡舍。

        是的,他站在这里,看去很漂亮。他的面容很开朗,样子很果断,一头油亮的黑发,嘴上挂着一丝微笑,好像在说:我的耳朵后面有个鬼东西⑥,他把你们都了解透了。老艾尔瑟脱掉她的木鞋,穿着袜子站在那边,表示对这些尊敬的客人的敬意。母鸡咯咯叫着,公鸡喔喔啼着,鸭子呷呷叫着一拐一拐地走着!不过那娇嫩苍白的姑娘,他童年时的女友,将军的女儿,也站在那里,通常是苍白的面孔却泛起了一阵玫瑰般的红晕。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好像在说话,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讲出,在向他致意。这是一个年轻男子从一个不是一家人、也不经常在一起跳舞的年轻女郎那儿得到的最令人心情舒畅的问候了,她和这位建筑师从来没有一起跳过舞。伯爵先生握着他的手,对人介绍他说:“这是我们的年轻朋友,乔治先生,大家对他并不完全陌生!”

        将军夫人略屈了膝,表示了敬意。女儿刚要把手伸给他,又缩了回来。

        “我们的小乔治!”将军说道:“住在一起的老友了。Char-mant!”

        “您完全变成意大利人了!”将军夫人说道。“您大概就跟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一样,讲一口意大利话了吧?”

        “将军夫人会唱意大利语歌,但不会讲意大利话。”将军这么说。

        进餐时,乔治坐在爱米莉的右边,将军搀着她,伯爵搀着将军夫人入座。

        乔治在讲话。他讲得很好,他是餐桌上总在讲话的人,是灵魂,尽管老伯爵也可以充当这个角色。爱米莉静静地坐着,用耳朵听着,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可是她一言不发。

        她和乔治站在阳台上的花间,玫瑰花篱笆遮住别人的视线。乔治又说话了,是先讲的。

        “感谢您对我老母的盛情厚意!”他说道;“我知道我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您下楼来去了她那里,陪着她直到我父亲合上眼。谢谢!”他握住她的手,吻了它。在这样的场合,他是可以这样做的。她的脸红了,不过又捏了一下他的手,用柔和的蓝眼睛望着他。

        “您的母亲是很善良的人!她多么喜欢您啊!她让我读了您所有的信,我可以说是熟识您的了!您对我多么好啊!我很小的时候,您给我许多画——!”

        “您把它们都撕碎了!”乔治说道。

        “没有,我还留着我的宫殿呢,那张画!”

        “现在我该建筑一座真的了!”乔治说道。听到自己能这么说,感到很激动。

        将军和将军夫人,在他们的屋子里谈论看门人的儿子。“他很懂得自己应有的行为举

    止,他善于把知识和学问表达清楚,他可以成为一个家庭教师。”将军说道。

        “有才气!”将军夫人说道。然后她再没有话说了。那个美好的夏天里,乔治先生常到伯爵府里来。若是他不来,府里的人便会想念他。

        “上帝赐给您的比赐给我们这些可怜人的要多得多!”爱米莉对他说道。“您是不是感觉到了?”

        乔治心中很舒畅,这位漂亮的小姐瞧得起他,他感到她也有非凡的天赋。

        将军越来越确信,乔治不可能是一个地下室的孩子。“何况他母亲也是极忠诚的妇

    女!”他说道,“我很尊敬她的名声!”夏去冬来,人们又谈到了乔治先生。甚至在最高层

    的场合中他也很受人器重,受人欢迎,将军在宫廷舞会上遇见过他。

        现在将军家要为爱米莉举行舞会了。可不可以请乔治先生呢?

        “国王可以请的人将军也可以请!”将军说道,挺直了身子,一下子高了整整一寸。

        乔治先生得到邀请,他来了。王子们和爵爷们来了。他们跳舞一个比一个跳得好,不过爱米莉只跳完了第一个舞。跳舞的时候她的脚扭了一下,不太严重,但是感到疼痛。碰到这样的事就得小心,不能再跳,只能看着别人跳。她坐那里看着,建筑师站在她的身旁。

        “您大概把整座圣彼得教堂都给了她了!”将军走过去的时候说道,他慈祥地微笑着。

        几天之后,他又以同样慈祥的微笑接待了乔治先生。年轻人显然是来感谢那次邀请他参加舞会,他还会为了什么别的事呢?会的。最使人惊讶、最使人震惊的事:他讲了一些狂言乱语,将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宣言,不可思议的请求:乔治先生请求娶小爱米莉为妻。“我说你这个人!”将军说道,脑袋像炸开一样。“我简直不明白

    你!你说些什么?你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先生!你这个人!你梦想着掺入到我的家里

    来!我还住在这里呢,还是我不住在这里了?”他退到自己的寝室里去了,把门锁上,让乔

    治先生单独站在那里。乔治站了几分钟,然后转过了身,爱米莉站在走廊里。

        “我父亲回答——”她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乔治捏了捏她的手:“他躲开我了!——还会有更好的时机的!”

        爱米莉的眼睛里有泪,年轻男子的眼里充满了信心和勇气。阳光照在他俩身上,为他们祝福。

        在自己的屋子里,将军怒不可遏。是啊,他的怒气还在上升,于是这样一句话冲出口

    来:“疯了,看门人的疯狂症!”——

        不到一小时,将军夫人就从将军口中听说了。她把爱米莉叫来,单独和她坐在一起。

        “你这可怜的孩子!这样侮辱你!侮辱我们!你的眼里也有眼泪。不过眼泪和你很相

    称!流泪的时候,你很可爱!你的样子和我结婚的那天很相像。哭吧,小爱米莉!”

        “是的,我要哭!”爱米莉说,“要是你和父亲不答应的话!”“孩子!”将军夫人喊道;“你病了!说起胡话来了。我严重的头痛病又发作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幸降临到我们家里!别叫你母亲死,爱米莉,那样一来,你便没有母亲了!”将军夫人的眼睛湿了,她想到自己的死,她受不了。

        报纸上任命的栏目里有这样一条:乔治先生被任命为教授,五等八级。

        “可惜他的父母躺进了坟墓,不能读到这个消息了!”现在住在将军家地下室里的新看门人说道,他们知道这位教授就是出生在这四壁之内,在里面长大的。

        “现在他可得纳等级税了!”男人说道。

        “是啊,这对一个贫苦孩子来说不是太过分了吗!”妻子说道。

        “一年十八块银币!”男人说;“是啊,不少钱呢!”“不是,我是说他的高位!”妇人说道。“你以为他会在乎那点钱,他能挣比它多好多倍的钱呢!再说,他可以娶到一位富有的妻子了。如果生孩子,你啊,我们的孩子也要当建筑师,当教授!”

        住在地下室的人诗了乔治一番,一层楼的人也誇奖了他一番;老伯爵也赞扬了他。

        这都是儿童时代他的那些图画引起的。不过为什么要谈到这些呢?人们谈论俄罗斯,谈论莫斯科,于是人们当然也谈到小乔治画了送给爱米莉小姐的克里姆林宫。他画了许多画,伯爵特别记得其中的一幅“小爱米莉的宫殿”,她住在那里面,在里面跳舞,在里面玩“客来到”游戏。教授很能干,他一定会当上老枢密参事才终结一生。这并非不可能,先前他说要为现在这位十分年轻的小姐建造一座宫殿;为什么不呢?

        “这是一种奇特的嘲弄。”伯爵走后将军夫人评论道。将军沉思地摇了摇头,带着马夫骑马走了。马夫离开他一段距离,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去比往日要更加不可一世。

        小爱米莉的生日到了,人们送来了许多花、书信和名片。将军夫人吻着她的嘴,将军吻着她的前额。他们是慈爱的父母,她和他们都有高贵的人来访——两位王子来访过。他们谈起了舞会,谈起了戏剧,谈起了派遣外交使节,谈到了国家和国土的治理。谈到了勤奋的

    人,谈到了国内勤奋的人,这样便自然谈到了那位年轻的教授,建筑师先生。

        “他在为自己名垂千古而建房筑屋!”有人这么说,“他也为进入一个显赫的家庭而建房筑屋!”

        “一个显赫的家庭!”后来将军对将军夫人重复了一遍。“最显赫的家族是哪一家?”

        “我知道这暗示的是谁家!”将军夫人说道。“可是我不说!我不想它!由上帝决定

    吧!不过我要吃惊的。”

        “让我也吃惊吧!”将军说道,“我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于是他陷入了沉思。

        仁慈的源泉里,宫廷和上帝的恩赐里,都有一股力量,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一切恩赐小乔治都有了。但是我们忘记生日了。

        爱米莉的屋子里洋溢着男友和女友送来的花的香气,桌子上摆着许多纪念品,但没有一件是乔治送的。他送不进来,但也不必要,因为整座屋子都是对他的纪念,甚至楼梯下面的

    沙洞也都绽开了回忆的花朵;窗帘燃起来的时候,小爱米莉曾在那里哇哇叫过,乔治作为第

    一个灭火器水龙头到了那里。从窗子往外一看,金合欢树让人想起了童年时代。花和叶子都

    凋落了,但是树挂满白霜,像根珊瑚枝。月亮悬在树枝间,又亮又大,多年来它都不停地移

    动,却又没有变样,还像当年乔治把黄油面包分给小爱米莉的时候一样。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些画着沙皇宫殿的画,有她自己的宫殿的画——乔治的纪念品。她看着这些画,沉思着,涌起了许多回忆。她记得有一天,趁父亲母亲没有注意,她来到地下室正在弥留之际的看门人的妻子那里。她坐着陪她,握着她的手,听她说最后的话:“祝福——乔治!”母亲想着自己的儿子。——现在,爱米莉赋予它自己的意义。是的,乔治在她的生日这天是到场了的,真的是这样!

        第二天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家人又有一个人过生日,是将军的生日。他比女儿晚一天出生,当然早于她许多年。这天人们又送来了许多礼品,其中有一副马鞍,它的外表十分美

    丽,很舒服、很昂贵,只有一位王子的可以与它相比。这是谁送的呢?将军很高兴。马鞍上

    附有一个小纸条。如果上面写着“谢谢昨日的邀请”,我们也许可以猜到是谁送的了。但是

    上面写的是:“一个将军不认识的人敬赠。”

        “世界上有谁我还不认识呢?”将军说道。

        “谁我都认识!”他想到许多大的社交活动,每个人他都认识。“这是我的妻子送

    的!”最后他说道;“她在和我开玩笑!Charmant!”

        但是她没有开玩笑,那样的日子过去了。

        后来举行了一个宴会。但不是在将军家。这是一位王子开的化装舞会;允许戴假面具。

        将军化装成鲁本斯⑦,他穿着有小绉领子的西班牙式衣服,腰上挂着短剑,仪态端庄。将军夫人扮成鲁本斯夫人,身穿黑色丝绒、很闷热的高领礼服;脖子四周有一个磨盘,这自然指的是大绉领,完全像将军的那幅荷兰画;画里的一双手特别受人称赞,这双手和将军夫人的手一模一样。

        爱米莉扮成普赛克⑧,身穿带花边的长裙。她就像一片飘动的天鹅羽绒。她根本不需要翅膀。她装上翅膀只是为了表示她是普赛克。

        这里富丽堂皇而又明亮,到处都是鲜花,人人珠光宝气,优雅得体。这里可欣赏的东西太多了,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鲁本斯夫人那双美丽的手。

        一个身穿黑衣戴了面具的翩翩杜米诺⑨,他的帽子上插了一朵金合欢花,他和普赛克跳舞。

        “他是谁?”将军夫人问道。

        “是王子殿下!”将军说道,“我非常肯定,和他一握手我便认出他来了!”

        将军夫人有些怀疑。

        鲁本斯将军一点儿也不怀疑,他走近那位穿黑衣的翩翩少年,在手上写下了王子殿下的名字。虽被否定了,却给了他一点儿暗示:

        “马鞍上的那句话:一个将军不认识的人。”

        “那么我就算认识您了!”将军说道,“您送给了我马鞍!”那翩翩少年把手一抬,在人群中消失了。

        “和你跳舞的那个杜米诺是谁,爱米莉?”将军夫人问道。“我没有问他的姓名!”她答道。

        “因为你是知道的!那是教授!您的宠友,伯爵先生,他在这里!”将军夫人继续说

    着,转向了就站在她身边的伯爵。“黑色的杜米诺,带着一朵金合欢花。”

        “很可能,我尊敬的夫人!”他回答道。“可是有一位王子也是这样的化装!”

        “我知道他握手的姿势!”将军说道。“王子送给了我马鞍!我的事我很肯定,我可以邀请他参加我的家宴!”

        “去请吧!若是是王子,他肯定会来的——!”伯爵说道。“若是别的人,他便不会来的!”将军说道,他走近了那化了装身着黑色衣服的杜米诺,他正在那里同国王谈话。为了彼此结识,将军特别谦恭地发出了邀请。将军微笑着,十分肯定在邀请什么人。他的声音很大而且很清楚。

        杜米诺揭开他的面具:是乔治。

        “请将军先生重复一遍邀请好吗?”他问道。

        将军一下子高了一小截,显出更坚决的神气,往后退了两步,再往前走了一步,就像在跳小步舞一样。他满脸严肃,能在一位将军高贵的脸上表现出来的种种表情,都摆出来了。

    “我从不反悔。教授受到了邀请!”他鞠了个躬,向显然听到了这一切的国王瞥了一眼。

        于是在将军家举行了晚宴,只邀请了伯爵和他的宠友。“脚一伸到桌子下,”乔治认

    为,“基石便已奠定!”在将军和将军夫人那里,最庄严地奠定了基石。

        客人来了。客人自然是将军认识和知道的。客人的谈吐完全像上流社会的人,十分风

    趣,将军不得不多次说他“Char-mant”。将军夫人讲起她的晚餐,谈到她甚至还

    把这次晚餐告诉了一个宫廷女侍宫。这位女侍宫,是一个最有灵性的人,要求下次教授再来

    的时候也邀请上她。于是自然还得邀请他,也真的再次邀请了他,他又来了,又是Char

    mant,而且还会下象棋。

        “他不是出生于地下室!”将军说道,“他肯定是一个望族的少爷!出自名门的少爷的儿子很多,这完全不是这个年轻人的过错。”

        可以进出皇宫的教授,当然也完全可以进出将军的家。但要在那里生下根则完全谈不

    到,尽管全城的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在那里生了根,仁慈的露珠从上面降了下来!

        因此在教授荣升为国政参事的时候,爱米莉成了国政参事夫人,这便一点儿也不令人惊讶了。

        “生活是喜剧,要不然就是悲剧,”将军说道,“在悲剧中主角都死亡,在喜剧中他们缔结良缘。”

        在这儿他们结了良缘。他们生了三个可爱的男孩,当然并不是一下子生下来的。

        这些甜蜜的孩子来看外公外婆的时候,他们便骑着木马在厅堂里跑。将军也骑上木马,

    跟在他们的身后:“就像是这些小国政参事的马夫!”

        将军夫人坐在沙发里微笑着,尽管她犯着她那严重的头痛病。

        乔治发达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大大地发展着,否则便不必费神来讲看门人的儿子了。

        ①丹麦人的楼房分层次的方法是,地面上的那一层叫厅室(层),上第一道楼梯后才是一层。

        ②法文“好极了啊,妙极了”的意思。

        ③楼梯下那个三角形的空隙,有的装上了门,里面放些铺地的沙子。

        ④黄油面包是丹麦流行的食品。通常是一片面包上先涂上黄油,再加上一些别的美食,例如一片干酪,一片香肠,一片烤牛肉,一两片西红柿,花样可达数十种。

        ⑤法语,这里指会讲外语的小保姆。

        ⑥指“提防他说话骗人”。参见《守塔人奥勒》注16和《狂风吹走了招牌》注1。

        ⑦佛兰芒画家(1577—1640)。

        ⑧见《普赛克》注。

        ⑨一种身穿白袖长大氅、头戴布帽的化装舞会中的角色。

                         

     

    • 音乐巨人贝多芬

    音乐巨人贝多芬

    作者:何为

    客人敲开了贝多芬家的门。

    “他不肯接见你的,”女佣站在门槛上为难地说,“他谁都不肯接见。他厌恶别人去打扰他,他要的是孤独和安静……”

    但是这个好心肠的女人经不住客人的苦苦要求,捏弄着她的围裙答应去试试看,不过,她说:“答应我,你们一定要按照我的意思决定去留。”

    她带领来客到贝多芬工作的屋子,在那里最惹人注目的是两架对放的大钢琴。女佣在一旁指点着说:

    “他在这架钢琴上工作,他在那架琴上经常弹奏。别以为这房间杂乱无章,我曾经想收拾一下,后来发觉那是徒劳的。他不喜欢我整理房间,就算整理好了,两分钟内就会弄得零乱不堪。过去那一边是他的厨房,他自己做东西吃,吃得简单随便,也不让我帮他一点忙。可怜他几乎完全聋了,又常常不舒服,什么声音他都听不清楚,看着真教人难受。还有他那个流氓一样的侄子,一天到晚来麻烦他。——瞧,他下来了,我希望他不会责怪我。”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楼梯上清晰可闻。到第二层的时候,他稍稍停留。随后他走进门来了。一个身高五英尺左右的人,两肩极宽阔,仿佛要挑起整个生命的重荷及命运的担子,而他给人明显的印象就是他能担负得起。

    这一天他身上的衣服是淡蓝色的,胸前的纽扣是黄色的,里面一件纯白的背心,所有这些看上去都已经显得十分陈旧,甚至是不整洁的。上衣的背后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据女佣解释,那拖在衣服后面的是一副助听器,可是早已失效了。

    他无视屋内的人,一直走向那只巨熊一样蹲伏着的大钢琴旁边,习惯地坐下来,拿起一只笔,人们可以看见他那只有力的大手。

    客人带着好像敬畏又好像怜惜的神情,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他的脸上呈现出悲剧。一张含蓄了许多愁苦和力量的脸。火一样蓬勃的头发,盖在他的头上,好像有生以来从未梳过。深邃的眼睛略带灰色,有一种凝重不可逼视的光;长而笨重的鼻子下一张紧闭的嘴,衬着略带方形的下颏,整个描绘出坚韧无比的生的意志。

    女佣略一踌躇后,走上前去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他的表情是不耐烦的。

    “什么?又怎么了?”他大声说。接下去倒像在自言自语:“倒霉,今天!哦,今天我碰到的是那些孩子,嘲笑我,捉弄我,模仿我的样子。”

    女佣向客人指了指。

    贝多芬说:“谁?那是谁?”

    他又粗着嗓子喊道:“你们说的声音大些,我是个聋子。”

    客人小心翼翼递过去一张字条。贝多芬戴上眼镜,专注地凝视了一会,“好,你们竟敢到兽穴里来抓老狮子的毛,”他说,虽然严肃,但脸上浮现出善良的微笑,“你们很勇敢……可是你们不容易了解我,也很难使我听懂你们的话。过来坐在我旁边,你们知道我听不见的。”

    他敲敲自己的耳朵,随手拿过来一张纸一支铅笔给客人。

    客人在纸上写道:“我们要知道您的生平,把您的消息带给万千大众,使他们了解您真实的好灵魂。”

    看了这几句话,一滴泪在大音乐家眼里闪光。他喃喃地如同独语:“我的好灵魂!人家都当我是个厌世者,你们怎么会想到这个!在这里我孤零零地坐着,写我的音符——我将永远听不见音乐,但是在我心里发出的回响,比任何乐器上演奏的都美。我有时不免叹息,我真软弱……一个音乐家最大的悲剧是丧失了听觉。”
    贝多芬神往地说:“一个人到田野去,有时候我想,一株树也比一个人好……”
    他接着说:“你可能想到我——一座已倒落了的火山,头颅在熔岩内燃烧,拼命巴望挣扎出来。”

    贝多芬激动而又沉郁的情绪深深感染了来访者,客人不停地记下来。

    命运加在贝多芬身上的不幸是将他灵魂锁闭在磐石一样密不通风的“耳聋”之中。这犹如一座不见天日的囚室,牢牢地困住了他。不过,“聋”虽然带来了无可比拟的不幸和烦忧,却也带来了与人世的喧嚣相隔绝的安静。他诚然孤独,可是有“永恒”为伴。

    贝多芬留客人在他屋子里吃简便的晚餐。在晚餐桌上说起他往昔的许多故事,包括他在童年时跟海顿学习时的生活,包括他为了糊口指挥乡村音乐队的生活……请看一看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在那本大书里流着一条大河,那条大河就是从贝多芬身上流出来,并且加以引申开的。

    贝多芬还向他的客人叙述自己最后一次指挥音乐会的情形。那次节目是《费黛里奥》。当他站在台上按着节拍指挥时,听众的脸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可是谁也不忍告诉他。演奏告终,全场掌声雷动。贝多芬什么也听不见,很久很久背身站在指挥台上,直到一个女孩拉着他的手向观众答谢时,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原来他完全聋了!他永远不能担任指挥了!

    贝多芬对客人大声说:“听我心里的音乐!你不知道我心里的感觉!一个乐队只能奏出我在一分钟里希望写出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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